趙杏芳站在最左。她上前一步，下拜道︰「臣女趙杏芳，進獻琉璃寶瓶一對，祝太子平安吉祥，福澤四方。」
宦官捧上琉璃瓶，日光下七彩炫目，灼灼生輝。
太平公主眼皮都沒抬一下。公主府奇珍異寶勝過國庫，這等小玩意自然不放在眼里。
宦官高聲說道︰「諫議大夫趙一元之妹趙杏芳，去名。」趙杏芳垂首，緩步退回。
正中，尹襲月上前拜道︰「臣女尹襲月，拜見公主，拜見太子。」
宦官兩人一對，搭來一個白瓷花盆，盆內海棠花開得正盛，純白如雪。
「海棠？」太平公主蹙眉，「這便是你的吉品？」
尹襲月低身，道︰「回稟公主，海棠只是奴的媒人。」
「哦？」
「奴有海棠詩一首，請獻太子。」尹襲月說道。
太平公主挑眉，這女子倒是標新立異︰「誦來听听。」
「是。」尹襲月俯身一禮，聲音婉轉如春風拂柳，高聲誦道︰
「性至何猶惜此身？
芳菲逐水漫多塵。
世間縱有花如許，
臨風只念縞衣人。」
一陣風過，空氣中氤氳著淡淡的花香，一縷拂在鼻尖。太平公主以手撐頭，說道︰「你且解來听听。」
「是。」她聲音淡雅，仿佛雜著一縷迷蒙的花香，說道︰「奴以為，有花開，就有花敗。眼前的鮮艷奪目不過一時美好，韶華逝去，終會零落成泥。這道理海棠也明白，因此才會在這有限的春光中拼盡全力綻放，哪怕只有一次。她是乘興而來，也非要盡興而歸。就算逃不開衰敗的命運，她都不會後悔。不論是無情的流水，還是骯髒的泥土，都無法抹殺她曾經的美麗。她的美雖不持久，卻足以撼動天地。即便日後有著萬紫千紅爭奇斗艷，每當春風拂面時，人們還是會懷念她純白的背影。」
尹襲月說完，忍不住回頭看了楊辰一眼。楊辰微笑望著她，輕輕點了點頭。
這一微小的動作，並未逃過一雙眼楮。
李隆基的目光一直在楊辰身上。自那日她來含光殿借海棠，李隆基就一直猜度著她究竟有何用處。沒想到的是，她不是為自己借，而是為別人借。不止為別人借花獻佛，還親自寫詩，為他人做嫁衣裳。她是不願當太子嬪妃？李隆基微微一笑，這個女子，還真是有點意思。
太平公主坐在上首，微微一笑，道︰「好。」這女子不僅生得美，更是才華卓絕，放在太子身邊讓韋良娣看著，再好不過。太平公主衣袖一揮，身旁太監高聲說道︰「通州刺史尹姜之女尹襲月，記名。」
「謝公主，謝太子。」尹襲月唇邊止不住的笑意，緩步退回。太平公主的目光，緩緩落到最後一個女子身上。
楊辰緩步上前，低身說道︰「臣女楊辰，拜見公主，拜見太子。」
「楊辰？」太平公主雙目微眯，「可是星辰的辰？」
楊辰垂眸，說道︰「正是。」
太平公主靠回座上，說道︰「名字不好。」
宦官會意，高聲說道︰「並州司馬楊寧之女楊辰，去名。」
楊辰一怔。她竟連吉品都沒獻，就這麼結束了？直到宦官帶著她們從右側廊道走出，灼灼的陽光照在她身上，她才如夢初醒，一顆心似要飛起來一樣。
成功了，她落選了。此時此刻真該感謝父親給她取了這個名字，倒讓她前番的算計都白費了。
走到廊道盡頭，尹襲月要隨東宮掌事宦官往內殿去，楊辰和趙杏芳則要回到側廂房。尹襲月眼中盈滿淚水，拉著楊辰的手迭聲說道︰「楊姐姐，這可怎麼好，我想著咱們能一起中選的。」
楊辰拍拍她的手，笑道︰「人各有命，妹妹是注定大富大貴的。往後入了東宮，可要好好照顧自己啊。」
尹襲月點頭︰「姐姐放心。楊姐姐日後若有什麼需要，盡管來東宮找我。妹妹雖不一定能出人頭地，但是只要有我的，就有姐姐的。」
楊辰點頭微笑。尹襲月拜別了她，隨著掌事宦官往內殿去了。
楊辰回到前庭，廂房內早聚集著不少被去名的良家女。或者說，從今日起她們再也不是半個主子，而是這宮里最最普通的宮人。
眾人臉上無不寫著絕望和沮喪。楊辰放眼一看，沒有看到裴媛和趙茹的影子，想是她們兩個都成功中選了。這些女子，如過江之鯽躍龍門，成者騰雲駕霧，敗者打回原形。
她又何嘗不是她們中的一個呢？
不一會兒，各宮室前來挑人。落選的女子們站成一排，如同市井上最普通的奴僕，等待各宮室挑選。
「安怡，徐金，含涼殿……」
宦官手執名冊，高聲念道。被點中名字的女子走出隊列，隨著侯在一旁的掌宮宮娥離開。
楊辰低眉垂首，等著她自己的去處。
室內的人越來越少，楊辰和趙杏芳立在隊尾，靜靜等待。
「趙杏芳，尚功局。」
身邊最後一個人離去。楊辰抬起頭，見宦官已經收起了名冊。
「公公，」她忍不住出聲問道，「請問公公，奴該往哪兒去呢？」
宦官看到此處還剩一個人，也是一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楊辰急忙說︰「奴楊辰。」
「楊辰……」宦官仿佛忽然想起了什麼，說道，「你在這兒等著吧，一會兒自會有人來領你。」
他說完，一甩拂塵，大步離去了。
室內只剩下了楊辰一人。門窗皆打開著，初夏的暑氣緩緩逼進來。楊辰心下惴惴不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口中干渴，舉目四望卻找不到口水喝。等待的時間總是太過漫長，很久之後，門外才終于傳來了腳步聲。
一位宮娥走入房中。她穿著最普通的上紅下白窄袖宮裝，低頭說道︰「娘子可是叫楊辰？」
「是。」楊辰說道。
「請隨我來。」她說完，不待楊辰多問，轉身便走。楊辰一怔，急忙跟上。
由西角門出東宮，沿夾道一直往東，過三道朱門，眼前漸漸開闊。四周花木園囿，遠處樓台渺茫，如此景致，應該已經到了洛城深處的寢宮區域了。
穿花園過石橋，草木掩映中隱約露出飛檐一角。宮娥引著她從側門入殿，看不出究竟是哪個宮室。
殿內鋪著厚達數尺的紅絲絨地毯，走在上面沒有絲毫聲響。宮娥在盡頭垂著撲花紗幔的廊柱下停步，說道︰「娘子請稍等，奴進去通傳。」
「請問……」楊辰本想問問她這里到底是何處，又是何人要見她。可那宮娥根本不理她，直接轉入了屏風之後。
楊辰獨自立在空茫茫的大殿內，心中愈發惶恐不安起來。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那宮娥已經走出來，躬身對她說道︰「娘子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