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在劇烈震動，眼前一片黑暗。她猛然間向下墜落，墜進那無盡的深淵中，繼而重重地落在地上，四肢百骸，靈魂，巋然合一。身下是床板踏實的感覺。疼痛，頭似要裂開一樣。楊辰微微睜開眼，朦朧中，一點油燈跳動，發出 啪的聲音。
她雙唇干澀，喉嚨火燒火燎地疼，想要起身倒杯水喝，剛剛爬起來就覺得一陣暈眩，忍不住申吟一聲。
相宜一直在外間守著，听到聲音急忙走進來，說道︰「娘子，你醒了。」
楊辰感覺喉嚨里卡著東西，咳嗽了兩聲，帶得頭又疼起來。她躺回床上，說道︰「水。」
「水，好。」相宜捧了誰來，用勺子一點一點順著她唇角灌下。楊辰喝了水，方才覺得胃里沒那麼難受了。
「娘子再睡會兒吧，醫侍說了你得多休息。」相宜為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說道，「公主還惦記著你呢，我去回一聲。」
楊辰只覺得異常困倦，還沒來得及跟她說一句話便沉沉地睡去了。再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上午了。
楊辰睜開眼楮，屋子里沒有開窗，光線昏沉。空氣里氤氳著淡淡的藥香。她緩緩坐起身來，頭還有些暈，抬手一模，額頭上竟纏著一圈厚厚的紗布。此時外間傳來腳步聲，楊辰隱約記得昨夜是相宜守著她，便喚道︰「相宜？」
屏風後，相宜急急走進來，見了她臉上綻開一個笑容，說道︰「娘子你可算醒了。你等等，我去請公主來。」
過了一會兒，楊雪霽走入房中。她一身素色衣裙，臉上未施脂粉，然而眼眶微紅，竟像是化了啼痕妝一般。她在楊辰床邊坐下，未曾開口，卻已是一聲嘆息。
楊辰面色蒼白，靜靜望著她。崇文館那一幕，此刻仍心有余悸。兩廂對視，楊雪霽聲音哽咽，問道︰「還疼麼？」
楊辰本想搖頭，可是一動就是一陣暈眩。她扯了扯嘴角，說道︰「已經不疼了。」
「早知道會遇見她，我們昨日就不去了。」楊雪霽低著頭說道。
「安樂郡主？」楊辰眉頭微蹙，說道，「我竟沒想到，她會那麼跋扈。」
相宜一直立在屏風一側，急急說道︰「娘子不知道，那個安樂郡主囂張得很。她仗著東宮的榮寵沒少找我們公主麻煩。也是我們公主脾氣好，不願去跟她爭。不然一狀告到神皇陛下那兒……」
「相宜，」楊雪霽喚住她，說道，「休在背後嚼人舌根。」
相宜咬唇不語，臉上卻全是委屈。
楊雪霽淡淡說道︰「你先出去吧，我跟辰姐姐說會兒話。」
相宜低身一禮，退出門外。
楊雪霽坐在她窗邊，低垂著眼簾，說道︰「辰姐姐，我有些話早該告訴你，卻一直拖到了今天。也怪我，我若早點跟你說了，也不會有今天的事了。」
她走到窗邊將窗子拉開，陽光射入，屋子里頓時亮堂了些。她逆著光站在那兒，聲音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我不姓武，更不姓李，這皇宮本沒有我的容身之地。我就像是神皇陛下養的那只會說話的八哥，想起來了，捧在手心里疼，想不起來，就是自生自滅。我不是不爭，而是爭不起。祖母年歲大了，遲早有那麼一天的。到時候，她就算想庇護我，怕是都不能了。」
這一席話說得人心里發酸。表面上是盛寵無限的公主，可實際上卻是寄人籬下，仰人鼻息。楊辰心里憋得慌，輕輕握住她的手，道︰「我明白。」
楊雪霽看著她，說道︰「辰姐姐，我知道你是真心為我好，不忍看著我受委屈。可是，我除了受著，也沒別的法子了。我不像你，還有家有爺娘。我若但凡有個熱絡的親眷，誰會願意把自己扔在這深宮當中呢。」
她這話倒勾起了楊辰的許多心事。楊辰想起自己遠在並州的家，想起爹爹姨娘和幼弟，那其樂融融的日子仿佛已是上輩子的事了。想起臨出門時姨娘的千般叮嚀，自己卻全然不當回事。如今看來，當初的自己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她心下五味雜陳，眼淚在眼眶里打轉，牽動了四周神經，頭又開始疼起來。楊雪霽扶著她躺會床上，楊辰拉著她的手，說道︰「我明白你的處境。眼下咱們竟是一樣的。你放心，日後不管有什麼委屈，我都同你一起受著。」
楊雪霽看著她，淚懸于睫，說道︰「我知道。經了此事，我也早就不把姐姐當外人了。」
兩只手交握，楊雪霽擦了擦眼淚，說道︰「你快別哭了。醫侍說了這兩天要好好靜養。我不煩你了。」
她站起身，說道︰「我明天再來看你。」
楊辰側身看著她離去，瓷枕貼著臉頰，一片冰涼。
喝了藥，楊辰又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下午，再醒來時窗外陰沉沉的，分不清是什麼時辰。忽而外面一聲異動，楊辰支起身，喚道︰「相宜？」
室內忽然安靜下來，楊辰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問道︰「誰在那兒？」
屏風陰影後緩緩走出一人。
「是我。」
那雙幽深的眸子，直直撞進她心里去。
先是一驚，繼而便是慌亂。楊辰急忙把被子拉到頭上，生怕自己此時的丑態被他看了去。李隆基大步走到床邊，說道︰「你這是做什麼。讓我看看傷得嚴不嚴重。」
「你別看，」楊辰把臉深深埋在被子里，說道，「你別過來，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
李隆基在她床邊止步，說道︰「好，我不看你。你別捂著了，一會兒該頭疼了。」
楊辰聲音發悶，說道︰「那你轉過身去。」
「好。」李隆基雖這麼說，卻沒有動，含笑看著床上的人。
楊辰等了一會兒，听著外面沒動靜了，問道︰「你轉過去沒有？」
李隆基側頭說道︰「好了。」
楊辰小心翼翼地拉下被子，卻正對上一雙含笑的眼楮。她驚叫一聲，急忙想鑽回去，卻被人壓住了手腕。
四目相對，他眼中的笑意漸漸斂去，眸光愈發幽暗。
「怎麼傷的這麼重。」他抬手，輕輕覆在她的額上。隔著厚厚的紗布，他掌心的溫度傳來，像是一股暖流緩緩注入她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