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眸相距不過咫尺,呼吸間全是彼此的氣息。楊辰面頰發燙,偏過頭躲避著他的眼楮。
「還疼麼。」李隆基輕聲問道。
楊辰咬唇,道︰「你騙人。」
李隆基笑著坐起身來,說道︰「我好不容易來看你,總不能連面都見不到就走吧。」
楊辰看著他,問︰「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求了仙蕙,她放我進來的。」他說。
楊辰一驚︰「永泰郡主知道了?」
李隆基含笑︰「知道什麼?」
「知道我們……」她看見他唇邊那一絲笑意,又惱又羞,道,「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欺負我。」
李隆基望著她蒼白的面容,笑意收斂,沉聲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不問還好,這一問,楊辰心里頓時生出無限的委屈,眼淚止不住,在眼眶里打轉。
李隆基蹙眉看著她,想安慰又不知如何開口,握著她的手半天,才說道︰「別哭了。你一哭,我心里也跟著難受。」
他抬手替她拭淚,說道︰「你心里委屈,就跟我說說。」
楊辰看著他,問︰「你都知道些什麼?」
李隆基緩緩說道︰「其實我也不清楚。那日別了你,我便和他們去陶光園打馬球了。申時我如約在含光殿外的花園等你,可是怎麼等也不見你來。開始我以為你走不開,也就沒太在意,後來才听人說崇文館里出了事。我昨天一直在欒華殿外,可是你這屋里一直沒斷過人,也就不好進來。我真是擔心的很啊。」
楊辰心頭一暖,望著他,說道︰「我沒事了,你別擔心。」
「這還叫沒事了。」李隆基望著她,問道,「是不是裹兒欺負你了?」
楊辰看著他,想起楊雪霽說過的話,頓時覺得無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下就算說了也不能怎樣,何苦還給他添煩惱。她嘆了口氣,說道︰「沒有。是我自己,錯了禮數。」
李隆基看著她,微微嘆了口氣,道︰「你是斷不會失禮的人。你既不願說,那就罷了。」
楊辰心頭一震,眼淚盈然。最難得,便是一個知你懂你的人。窗外天光越來越暗,李隆基說道︰「我不能久坐,得在宮門關閉前離開。你可還有什麼話要說麼?」
「有,」楊辰看著他,問道,「那天你約我去花園,到底有什麼事?」
他笑容耀眼,仿若一個邀功的孩子,說道︰「我新譜了首曲子,想讓你听听。」
「什麼曲子?」楊辰問。
「我給它起名叫《楊花調》。」他忽然一頓,道,「對了,我帶著笛子呢,我吹給你听。」
他說著便從身後腰間掏出一支紫玉笛,剛剛放到唇邊,就被一只素手壓住。楊辰含笑看著他,說道︰「你做什麼,非要把所有人都招來嗎?」。
李隆基一怔,繼而搖頭笑道︰「我竟忘了。那我明日再吹給你听。」
「明日?」楊辰剛要說話,卻听外面傳來三聲敲門聲。兩人皆是一驚,楊辰揚聲問道︰「誰呀?」
沒有人說話。緊接著又是三聲門響。
李隆基舒了口氣,道︰「肯定是仙蕙。我得走了。」他起身,又似舍不得她,留下一句︰「我明日再來。」
房門開動,帶來一陣涼風。楊辰伏在枕上,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屏風之後,心卻是暖的。
就這麼斷斷續續睡了兩天兩夜,早上醒來時楊辰的精神已經大概恢復了。額頭上的傷口流血雖多,看上去唬人,其實也沒那麼嚴重。躺了兩天,楊辰身上不舒服得很,本想出去走走,無奈相宜看她看得緊,她也只能靠著窗坐坐。
六月天開始正經熱起來了。融融日光下,院子里的桃樹投下妖嬈的影子。窗下曬著宮女們打來釀酒的槐花,濃而醇的香氣一陣一陣襲來,未成酒先醉人。
楊辰倚在窗前怔怔出神。昨夜他說今日會再來看她,她便坐在這兒望著日頭,盼著天黑。
忽而傳來一聲渺茫的笛音,那笛音婉轉婀娜,仿佛院子里氤氳的槐花香。楊辰伏在窗邊,輕聲問道︰「相宜,這是誰在吹笛子?」
相宜正坐在窗下繡著花樣,說道︰「應該是臨淄郡王吧。他今天來找公主看譜子。」
譜子?楊辰恍然,應該就是他說的《楊花調》了。
楊辰凝神細听,這曲調多情婉轉,似是情人低語,說不盡的百轉柔腸。這便是他所說的看望了吧,未曾謀面,卻已經訴盡了心事。然這心事,也只有他們二人,方才明白。
滿堂三千客,知音僅一人。
她微笑,兀自沉醉在自己心頭那一點不為人知的甜蜜。
那日之後,臨淄郡王便常往欒華殿走。宮人們只知他愛與楊公主品笛論曲,卻不知一牆之隔,才是真正的听曲人。
自楊辰受傷之後,欒華殿的宮人們就恨不得將她供起來,就連一向陰沉著臉的魯掌宮見了她也多是和顏悅色的。楊辰不禁在想,這安樂郡主平日究竟有多麼囂張跋扈,被她打傷竟會引起這麼多人的同情。
既然已被供起來了,楊辰便樂得清閑。每日與楊雪霽論論詩,與相宜她們打打竹牌,日日有笛聲如人常伴左右。她仿佛又回到了在清涼殿的那段日子,安寧而愜意,還有一絲淡淡的甜蜜。
這一日,她又坐在窗下幫著相宜理絲線。忽听到廊外有人通報︰「娘子,東宮尹奉儀來了。」
楊辰微微一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相宜看著她,提醒道︰「是不是娘子在清涼殿待選時的姐妹啊?」
楊辰恍然,莫非是尹襲月?手下急忙收了絲線,說道︰「快請。」
大門洞開,竹木屏風之後緩步走來一人。尹襲月一身寶藍色敞胸襦裙,露出胸前雪白的肌膚。她烏發蓬松,臉上胭脂嬌艷,與當年那個盈盈楚楚的女子判若兩人。
楊辰看著她,沒想到一個月的時間,她的變化竟這麼大。
尹襲月看見頭上纏著白紗布的楊辰,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連聲說道︰「竟是真的!我听說姐姐受傷了,竟是真的。前些日子聞說姐姐當了公主伴讀,我還暗自為姐姐高興呢。怎麼一轉眼就……」她說著,已是泫然欲泣。
楊辰看著她,心下生出些感慨來。以前讀史書,覺得最玩笑的一句便是「苟富貴,無相忘」,沒想到如今身份隔著兩重天,尹襲月竟還惦記著自己。
她微笑,道︰「早已經不礙事了。你能來看我,倒真讓我吃驚。」
尹襲月用綾綃帕子拭著眼淚,說道︰「原本早就想來的,可是又有些事情耽誤了。今日才來,姐姐別怪我。」
「怎麼會。」楊辰微笑著看著她,問道,「你在東宮還好嗎?裴姐姐她們,都還好嗎?」。
尹襲月聞言,微微一僵,淡淡說道︰「好。」
楊辰眉頭微蹙。如此,便是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