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出了什麼事？」楊辰蹙眉問道。
尹襲月淡淡一笑，道︰「能有什麼事。宮廷不就是這樣麼，那麼多女人圍著一個男人，有得意的，就必有失意的。」
一陣風穿窗而過，吹得她發絲微揚，一縷拂在她突出的鎖骨上，她竟又瘦了些。楊辰望著她，問道︰「太子對你不好麼？」
尹襲月淡淡一笑，說道︰「不能說不好，也不能說很好。我好歹在入東宮第一天就得了傳召，現在也封了奉儀。東宮中還有許多女子至今仍是個待詔的身份。與她們比起來，我已算好的了。」
她這話透著心酸。楊辰問道︰「那裴姐姐呢，也是一樣嗎？」。
尹襲月側目，冷冷一笑，道︰「她自然是比我好的。先前太子寵幸我，她就對我千般好。現在太子把我拋在了一邊，她自然去同別人好了。她總是能在太子跟前轉的。」
話說道這兒，楊辰已大概明白了。沒想到這一個月中竟發生了這麼多事。得寵，失寵，相好，決裂。她心里既有慨嘆，又有一絲慶幸。還好當初自己退步抽身，沒有同她們一起蹚入這趟渾水之中。
「對了，說出來你肯定不信。你猜現在東宮妃嬪中最得寵的是誰？」尹襲月問。
楊辰挑眉，她既然這麼問，那這個人自己肯定認識。想了想，還是無從猜起︰「誰呀？」
「你還記得采選大典時那個丟了吉品的女子嗎？」。尹襲月說道。楊辰當然記得︰「是叫趙茹，是麼？」
「正是。」尹襲月道。
竟然是她。當時她丟了吉品，本該直接發入掖庭為奴，是宋雨晴將自己的吉品相讓，才給了她采選的機會。眼下她竟已成了東宮盛寵之人。真是世事難料。
尹襲月壓低聲音道︰「而且，我听說，她已有了身孕。」
「什麼？」楊辰一驚，「這麼快？」
「可不是，」尹襲月聲音微挑，帶著一絲酸意，「听說神皇陛下很喜歡她，只要她誕下皇孫，就要給她封太子妃的。」
楊辰一愣︰「那韋良娣呢？」
尹襲月搖搖頭，道︰「韋良娣也沒有辦法吧，畢竟人老珠黃，膝下也只有世子那一個兒子。再說，如果趙茹誕下皇孫，當了太子妃，世子之位究竟是誰的，也未可知。」
楊辰垂眸，只覺得這其中蹊蹺。韋良娣在太子身邊十多年，樹大根深，怎麼會說倒就倒了呢？
尹襲月看她蹙眉，急忙說道︰「我也真是的，說是來探病，卻講這些有的沒的惹你煩心。不說這些了，咱們說點別的。」
楊辰微笑，點了點頭，問道︰「對了，宋雨晴後來如何，你知道嗎？」。
「她？」尹襲月搖搖頭，道，「我只知道她被配入掖庭為奴，其他的就不清楚了。我在東宮，也實在難和她有什麼聯系。就連你的事我也是听灑掃的宮人們講起的。」
楊辰倒是沒想到這事傳得這麼廣，問道︰「他們怎麼說的？」
尹襲月嘆了口氣，說道︰「還用人說？安樂郡主在宮里什麼樣，人人都看在眼里。韋良娣有那麼個女兒，也活該她落得如此地步。」
楊辰眉頭一蹙。尹襲月一向溫婉，待人也多平和，沒想到也會說出如此這樣的話來。恐怕，安樂郡主對東宮這些待詔的嬪妃們也不是那麼友善。
此時相宜捧了時令的茶果進來。兩個人坐著吃了點東西說了會兒話，尹襲月看著時候不早，便起身告辭了。楊辰送她到宮門前，目送她離去。眼看著她隨行宮婢只有一人，連個轎輦都沒有。她在東宮的生活究竟如何，可見一斑。
楊辰嘆了口氣，方要轉身回宮，卻見夾道另一側，一架步輦正緩緩而來。
正紫綾幔的步輦在欒華殿正門前緩緩落下。宮娥合歡上前將幔子挑起，扶著上官婉兒走下步輦。她脂粉不施，未飾珠翠，在身後一眾額黃花田的宮人們的映襯下更加素雅奪目。
楊辰已來在近前，低身下拜︰「奴拜見上官婕妤。」
再見上官婉兒，她又驚又喜。
「起來吧，」上官婉兒低身扶她，說道，「這兒風大，咱們進去說話。」
上官婉兒攜著她的手往里走，早有看門的宮人進去通報，楊公主和永泰郡主已在正殿內等候。兩下見禮，入席正坐。上官婉兒以前從未到過欒華殿，故而同這兩位也不算熟絡。侍女捧上茶果點心，一碗水還沒喝完，能寒暄的話就已經都說盡了。
楊雪霽也是不愛說話的人，陪著坐了一會兒，便同李仙蕙離開了。左右宮人退去，上官婉兒低頭喝著茶水。楊辰屏息，立在一側，心中已是七上八下。
上官婕妤前來的原因，眾人心里都明白。楊辰是上官婉兒舉薦而來的，如今崇文館里的事在宮人間傳得沸沸揚揚，上官婉兒自然不會置之不理。楊辰低眉立在一側，一顆心仿佛懸在半空，沒個著落。
沉默許久，上官婉兒放下茶杯，說道︰「我以為你是個伶俐的孩子，沒想到也會出這種荒唐事。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楊辰不是沒想過會有責罵的話，可是任何責罵都沒有這一句來得讓她難受。在她心里，一直將上官婉兒視作師長，尤其在觀風殿的那段日子，更添了一絲親近。被師長責罵她並不委屈，可唯獨這「失望」二字，是她承擔不起的。
楊辰立在那兒，心中委屈，眼淚已經啪嗒啪嗒地掉下來。
上官婉兒側目看她，問道︰「你哭什麼？」
楊辰擦著眼淚，哽咽道︰「奴……奴有負婕妤，心里難過。可是，可是奴真的不覺得自己錯了……」
上官婉兒看著她，又好氣又好笑，說道︰「我何嘗說你錯了？」
楊辰已是泣不成聲，抽抽搭搭。
上官婉兒嘆了口氣，說道︰「快別哭了，讓人家看見像什麼樣子。」
楊辰低著頭，用袖子擦眼淚。
上官婉兒從懷中掏出絹帕遞給她，說道︰「這事到底孰是孰非並不要緊，要緊的是，那安樂郡主不是你能惹得的。」
上官婉兒走到她面前，說道︰「那日剛出了事，她就先跑到神皇陛下跟前告了你一狀，把楊公主也捎帶上了。我知道你是個明理的孩子，不會做哪些混事。可也該明白，這皇宮內沒有是非，只有輸贏。」
楊辰抬起淚水瑩然的眼楮，問道︰「神皇陛下可有怪罪公主？」
上官婉兒淡淡說道︰「神皇陛下正忙，這事兒就被我壓下來了。你是無舉薦來的，若是有個什麼，我也得同你一起擔著。這事，有一次，不能有第二次。你在公主身邊，更應該替她打算著，明白麼？」
楊辰低頭︰「是。」
「你這孩子臉皮薄，我還沒說什麼就哭成這樣了。」上官婉兒看著她，嘆了口氣，道︰「頭上的傷嚴重麼？」
楊辰听她問自己，心里一暖，說道︰「已經沒事了。過兩天就能拆紗布了。」
上官婉兒點點頭，道︰「以後你可多長點心，免得自己受罪。」
楊辰低眉道︰「是。奴以後一定加倍小心。」
上官婉兒起身道︰「我今日只是路過，順便進來看看。往後，你好自為之。」
她說完，便往殿外走去。楊辰一直跟到宮門前，看著她上了步輦，俯身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