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年 第三十七節 驚變

作者 ︰

楊辰回到欒華殿是已近中午了。院子里空空蕩蕩,連個煙火氣都沒有。問過門房小太監才知道,楊雪霽和李仙蕙都被神皇陛下召去賜宴了。楊辰獨自往房中走,心想著去了也好,眼下自己這副樣子,實在是沒法見人。她回到房中,只覺得心里空落落的,疲憊異常。昨夜一宿沒睡好,她往床上一倒,蒙著被子睡去了。

甘露殿宴席直到半下午方才散去。金絲紅錦的車架內,太平公主以手撐頭,斜靠著軟墊假寐。忽然車架一顛,緩緩停了下來。她微微睜開眼,問道︰「怎麼回事?」

「公主。」車窗外一個男子的聲音。

抬手挑開錦簾,太平公主斜睨著馬山的白衣男子,說道︰「你是從地底下冒出來的嗎?」。

張易之哈哈一笑,道︰「公主讓我上天,我哪敢入地啊。」

太平公主挑唇,低聲問道︰「讓你辦的事如何了?」

「萬事俱備,」張易之微笑著,道,「就等公主的一句話了。」

「不能再等了。」太平公主雙目微眯,緩緩說道,「最遲後天,我要見到結果。」

張易之在馬上欠身。紅錦簾子放下,馬車復又向前駛去。

太平公主斜靠在側,微微闔目。母親對張易之是最為信任的,只要他從中幫忙,事情當是萬無一失。

李隆基已被軟禁宮中一月有余,韋良娣已蠢蠢欲動。並州那邊已經準備停當,此事,萬不能再拖了。

飛軍統帥權至關重要,她絕對不能讓韋氏佔了先機。

馬車緩緩而去,宮牆之上,晚霞如血。

次日清晨,百官早朝。這一日的朝堂上卻發生了一件大事。

澤王李上金之子李義珣勾結並州官員,意圖謀反。經御史中丞來俊臣查明屬實。聖敕命李義珣賜死,株連母族;並州牧、並州司馬、並州刺史斬首,家眷發配潮州;其余官員免除官籍,永不續用。

百官噤聲俯首,乾元殿內一片肅殺。

辰時,早朝散去,眾官員出應天門入三省六部辦公。中書省旁有一獨立的二層小樓,即為掌管宮禁的內侍省。此時八個太監手持板杖,兩列而出,跟在內侍官的身後,快步行走在宮城夾道內。

領頭宦官穿著豆綠色圓領錦袍,身後執杖太監都是一應的紫衫短打,一看便知是內侍省刑罰司的。一行人直沖著欒華殿而來。

門廳內的小太監遠遠看見了,急忙跑進去通報。今日楊雪霽和李仙蕙都去了東宮,殿內只有楊辰和幾個宮人。小太監匆匆忙忙跑進來,叫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楊辰正和幾個宮人坐在廊下理絲線,見他如此慌張都是一怔。楊辰問道︰「出什麼事了?」

「內侍省刑罰司的……」小太監一句話沒說完,廊道里已傳來沓雜的腳步聲。一行人走入院子正中,各個膀大腰圓,將手中板杖往地上一放,整院的宮娥都嚇了一跳。

「怎麼回事?」魯掌宮听到聲響,從後院走出來。

領頭的宦官側目看了她一眼,沉著眼皮沒有說話。

魯掌宮見了他一愣,隨即走上前,低身行禮,道︰「原來是鄭常侍。這……這是怎麼回事啊?」

鄭常侍側目看她,說道︰「魯掌宮,你殿里的人犯事了。」

魯掌宮的眼楮掃過他身後八個執掌太監,這等架勢分明是要人命的。她陪著笑,問道︰「不能吧,我們欒華殿的人是出了名的愛躲清靜,怎麼能犯事呢。常侍說的是哪一個啊?」

宦官也不理她,尖扁著嗓子說道︰「誰是楊辰?」

楊辰跟著宮婢們躲在廊子底下,听見叫自己,心里更是奇怪。周圍的目光紛紛射來,魯掌宮立在院中,也正蹙眉看著她。

這一瞬心里轉了千百個念頭。是她和李隆基的私情被發現了?想來覺得不大可能,再說他們之間也沒發生什麼。莫非,真是崔湜告了密?

楊辰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說道︰「我是。」

宦官冷哼一聲,高聲說道︰「並州司馬楊寧謀反作亂,其女楊辰籍在內廷,命重責四十大板,配入掖庭為奴。」

眾人皆是一驚。楊辰怔怔看著宦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還等什麼,打!」宦官一聲高呼,立刻就有執掌太監上來將她架起,直接押在庭院正中。沒等楊辰反應過來,那板子已經重重地打在了身上。

這一下仿佛皮肉分離,疼得她大叫了一聲。太監們各個膀大腰圓,掄圓了胳膊打下去。緊接著又是一下,直打得仿佛骨頭都裂了。剛打了六七下,已有鮮血透過襦裙滲出來。楊辰扛不住疼痛,頭一歪昏了過去。

廊下的婢女們平素與楊辰都是不錯的,此時見了這番場面個個又驚又怕,眼中含淚,卻一句話都說不得。謀反罪,捱了這四十板子,若能活著算是命大,若是死了,也沒什麼稀奇。

眼看著比手臂還粗的棍子一下又一下打在身上,楊辰已如個毫無生氣的布女圭女圭一般伏在地上。兩側宦官高聲數著︰「十一……十二……十三……」

宮娥中已有人開始哭泣。鄭常侍閉目站在一邊,眼角嘴角都往下耷拉著,絲毫不為所動。魯掌宮走到他身側,說道︰「鄭常侍,借一步說話。」

宦官微微抬了眼皮,跟著她往院子一側走了兩步。魯掌宮壓低聲音,說道︰「您看,這四十大板打下去,人不死也殘了。這娘子和我們公主是親姐妹一樣的,她若死了不打緊,沒的又要惹公主傷心。您也知道,神皇陛下疼我們公主比親孫女還親。這萬一說個什麼……」魯掌宮說著,從袖管里順給他一吊錢,陪笑說道,「您通融通融,讓底下人下手輕點,含糊含糊過去算了,也算救了一條人命,以後我們欒華殿都念著您的好。」

那一吊銅錢在袖子里沉甸甸的。鄭常侍咂了咂嘴,說道︰「罷了,魯掌宮,也就是看著你的面子,若換了旁人,怎麼說都是不應的。」

魯掌宮低頭含笑,道︰「是,謝謝公公了。」

鄭公公轉過身,對著執杖太監問道︰「多少個了?」

「二十個了。」太監說道。

鄭常侍點點頭,道︰「給我使勁兒打。」

這便是一句暗語。「用心打」便是打死,「重重打」便是打殘,這「使勁兒打」就是擺個架子而已。

執杖太監們得了信兒,皆是掄圓了胳膊往下打,板子落到身上前卻立刻收了力道。看上去一個個打得滿頭大汗,實際上都是自己跟自己較勁。打到最後,已是乒呤乓啷地棍打棍了。

「三十九……四十……停!」

太監們終于停了手。鄭常侍尖聲說道︰「拉到掖庭去。」

魯掌宮急忙說道︰「好歹等我們公主回來吧。我們再把人送去,成嗎?」。

鄭常侍側目,說道︰「魯掌宮,這是聖上的旨意。我已經夠給你面子了,你可別讓我難做啊。」

魯掌宮听了這話也說不得什麼了,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架起楊辰,像拖個破布一樣拖了下去。

廊下腳步聲遠去。院子正中,一片猩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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