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殿的大門開著。上官婉兒走下步輦,立刻就有掌事太監出來迎接。管公公小跑著來到近前,俯身下拜︰「拜見上官婕妤。」
「郡王呢?」上官婉兒跨步往里走著。
「呃……」管公公微微一頓,道,「殿下還沒起呢。」
上官婉兒眉頭微蹙,道︰「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沒起?去把他叫起來。」
管公公低頭應和著,引著她在偏殿坐下,自己一路小跑著往內寢殿去了。
過了半天,李隆基方才從寢殿內出來。他穿著晨衣,腳步有些虛浮,近身就是一陣酒氣。幾日來他心里氣悶,昨夜就多喝了幾杯,剛剛才被管公公從床上拉起來。
上官婉兒眉頭一蹙,道︰「做什麼喝這麼多酒?」
李隆基低頭,聲音里也沒什麼精神氣,道︰「見過姑母。」
上官婉兒蹙眉看著他,說道︰「我和公主為你奔波,你倒好,在這兒醉生夢死起來了。」
李隆基低著頭,並不申辯。
上官婉兒嘆了口氣,道︰「得了,快去收拾收拾,我送你出宮。」
李隆基猛然抬起頭,問道︰「祖母肯放我出去了?」
上官婉兒點點頭,道︰「可費了不少的力氣。為了你,並州那邊來了個大換血。你以後可好自為之吧。」
李隆基雙眸一亮,道︰「謝謝姑母,謝謝姑母。」
「別忙著謝了。」上官婉兒含笑,道,「快去收拾東西,公主的車架在外面等你呢。」
「哎!」李隆基應了一聲,慌忙往後殿跑去。
上官婉兒看著他的背影,眸光漸漸深幽。她走到窗前望著花木蕭疏的天井,目光卻被窗欞上斜插著的簪花吸引了。
那是一朵紅色的絹花,宮女們插在發髻上的那種,然這一朵似有些不同。上官婉兒將它拿在掌中,借著天光,匝花的銀色絲線隱約可見。
宮中侍女的簪花多是五色絲線匝成,這種銀絲匝花唯有尚功局才有,一般都是配著宮裝發給初進宮的宮女的。這一朵看上去還很新,上面猶有女子鬢間淡淡的香氣。莫非……
「姑母。」李隆基已從後殿出來,身後兩個太監各背著兩個錦緞包裹。他一眼看見她指間的簪花,臉色微微變了變。
上官婉兒看著他,問道︰「隆基,這是什麼?」
「這……沒什麼,我撿的。」他一把將簪花奪回來,說道,「我收拾好了,咱們走吧。」
上官婉兒微微一笑,並不追問,同著他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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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好像全身的骨頭都被敲碎了一樣。楊辰努力睜開眼楮,朦朧間只見一點光亮,如鬼火般飄忽不定。空氣里飄著淡淡的血腥氣,身下的木床板硌得她胸口生疼。她張嘴想要說話,卻只發出一聲申吟。
「醒了。」身邊不知是誰說了一句。
「快,去請娘子來。」
隱約間是誰挑簾而入,帶進一陣夜風。耳邊一個聲音︰「楊辰,醒了麼?」
她睜開眼楮,眼前的影像漸漸重疊。昏暗的燈光下,三個人正圍在她床邊,正對著她的女子緩緩說道︰「你可還記得我?」
眼前人一張瓜子臉,雙目微微陷下去,但仍可見明麗容光。楊辰點點頭,嘶啞著聲音說道︰「宋雨晴。」
旁邊一個中年女子點頭,道︰「認識人就好了。」
「來,喝藥。」
有人捧著她的頭,苦澀的藥汁順著喉嚨灌下去,在她胃里翻滾。一雙手扶著她臥下,說道︰「你再睡會兒吧。」
楊辰猛然抓住宋雨晴的手,啞聲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我這是在哪兒?」
宋雨晴看著她,緩緩說道︰「你睡吧,等你醒了再說。」
楊辰本還想再問,無奈一陣困意襲來,竟是不能抵擋,昏昏睡了過去。
油燈下,一人嘆息道︰「真是可憐,生生的受這種罪。」
宋雨晴淡淡說道︰「不早了,都睡吧,明天還有活兒呢。」
她吹滅了桌上的油燈,室內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中。
再醒來,已是次日的下午了。楊辰朦朧睜開眼楮,陽光透過窗子照進來,在地上灑出迷幻的光斑。她想起身,可微微一動便是劇烈的疼痛。屋內一個人都沒有。她抬頭,打量著這間屋子。
屋子很小,並排擺著四張床鋪,更顯得擁擠。房間正中是一張四角矮桌,桌子被油污盡頭了,發出淡淡的黑色,可台面卻很干淨,只擺著一盞油燈。除此之外,房內再無其他器具。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房間沒有門,只掛著一個擋風的簾子。一個中年女子挑簾而入,看見床上的她,說道︰「你醒了。」
楊辰想要坐起身,剛一動就帶得身下一片劇痛。
「你別亂動,」那中年女子走到她床邊,說道,「傷筋動骨一百天。你捱了那麼多板子,得好好靜養才行。」
楊辰伏在床上望著她,問道︰「敢問這位大娘貴姓?」
女子一怔,繼而含笑說道︰「我可當不起這個貴字。我姓周,你叫我周大娘就好。」
「周大娘,」楊辰有氣無力,茫然地看著四周,問道,「這里究竟是什麼地方?」
周大娘看著床上氣息奄奄的女子,心中升起憐惜之意。可縱使憐惜,進了這個地方,也誰都幫不了誰了。
周大娘頓了頓,說道︰「這里,是內侍省掖庭局。」
「掖庭局……」楊辰面色發白,急急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為什麼會在這兒?」
周大娘一怔,道︰「你什麼都不知道麼?」
楊辰蹙眉看著她,緩緩搖了搖頭。
周大娘嘆了口氣,道︰「罷了,遲早也是要告訴你的。你父親犯了事,被判斬首,家眷流放。你也受了牽連,從此除去良籍,配入掖庭為奴。」
楊辰怔怔看著她,仿佛听不懂她的話︰「你說什麼?我父親犯了什麼事?」
周大娘說道︰「听說是伙同澤王遺子謀反。」
謀反?楊辰怔怔不能言語。怎麼可能,她的父親怎麼可能謀反?
周大娘看著她,微微嘆了口氣。她在掖庭十多年,這種事見得也多了。周大娘幫她蓋好被子,說道︰「你再睡會兒吧,養好了身體才是最要緊的。天大的難處,也總有過去的一天。」
她說完,嘆了口氣,起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