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一段時間，楊辰都在思考自己究竟該怎麼辦。她想要再見到弟弟和姨娘，首先自己要擺月兌奴籍，恢復自由身。她曾想過求助于楊雪霽，可仔細想想，她若真有辦法，恐怕也不會等到現在了。思前想後，整個皇宮內能夠幫她的只有一人，那就是上官婕妤。
問題是她如何才能見到上官婕妤。眼下她是戴罪之身，根本無法在皇宮內自由走動，想要見到上官婕妤簡直是痴人說夢。千般思量之下，她終于想到了一個人。
褚先生。
那次觀風殿初見上官婉兒時，曾在她那兒見到了自己的《春秋》詩。而那首詩本應在褚先生手中，如此說來，上官婕妤和褚先生必然有著某種關系。那日听宋雨晴所言，上官婕妤確實曾來過內文學館。所以，只要自己能見到褚先生，或許就能通過她，見到上官婕妤。
過前堂，穿花廊，後院內便是褚先生的處所。兩人在烏沉沉的木門前站定，宋雨晴說道︰「先生，楊辰到了。」
「進來吧。」房內一個聲音說道。
宋雨晴對她點點頭。楊辰抬手理了理的發絲，復有整理了一下麻布短襦，輕輕推開了門。
房間比她想象的要小一些，進門便是一扇團紋屏風，屏風後的人影隱約可見。楊辰在屏風後下拜，說道︰「奴楊辰，拜見褚先生。」
「進來。」褚先生說道。
楊辰轉過屏風，正對著窗是一張幾案，此時褚先生就坐在幾案之後，手執小狼毫，緩緩在紙上寫著什麼。
楊辰不敢言語，只是垂首立在一旁。室內燃著最常見的沉香，一點清清淡淡的氣息。褚先生一身暗色交領短襦，未飾披帛，兩鬢間已生華發。她終于收了筆，將筆往白瓷小山筆架上一放，說道︰「坐吧。」
楊辰再拜，在她對面席上屈腿正坐。
褚先生靜靜望著她。幾個月不見，這女子的眉目間竟已同自己記憶
中的樣子不盡相同了。想想也對，家門巨變，她是從雲端跌入泥淖，今日能如此沉靜地坐在這兒，已是不易。
「你要見我。」褚先生說道。
「是。」楊辰低眉答。
「見我何事？」褚先生問道。
楊辰垂目，緩緩說道︰「奴幾日來讀《後漢書》，讀到班婕妤的《團扇詩》，頗有些感觸。故而作詩一首，想請先生指點一二。」
「哦？」褚先生有些意外，說道，「你且頌來听听。」
「是，」楊辰抬眸，說道，「請先生容我先誦班婕妤的《團扇詩》」
她微微起身，誦道︰
新裂齊紈素，鮮潔如霜雪。
裁為合歡扇，團團似明月。
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
常恐秋節至，涼飆奪炎熱。
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
她的聲音清越，在室內緩緩回蕩。褚先生微微點了點頭。
「下面是婢子拙作，請先生批評，」楊辰俯身一拜，輕聲吟誦道︰
「扇在篋笥中，淒淒復楚楚。
心有千般恨，哀哀向君抒。
十年含辛淚，織就齊紈素。
一朝裂為帛，千里別機杼。
鮮潔如霜雪，冶麗勝瑾瑜。
嘆為合歡扇，動搖無所附。
願從巧婦手，裁為匣中物。
並承胭脂淚，為君做彩書。」
楊辰緩緩說道︰「班婕妤的《團扇詩》為世人所稱道，她被棄置冷宮的經歷為後人所慨嘆。奴卻以為，她這般命運，全是自作自受。可憐了團扇，反被她牽累。」
「詩是不錯的，」褚先生緩緩說道，「這詩，可有名字？」
楊辰低眸，說道︰「此詩，是奴以代紈素向班婕妤所寫。故而，此詩之名，便是《上婕妤書》。」
褚先生雙目微眯，好個七竅玲瓏心。這詩哪里是致班婕妤，分明就是寫給上官婕妤的。她自比紈素，被裁做團扇完全是身不由己，這不正應了她家門不幸，淪落掖庭的身世麼？最後兩句更是直述心意，求「巧婦」來搭救。褚先生看著面前垂眸靜坐的女子，她若真是直接來求情，自己不一定會幫她。可是，如此詩才，不幫，倒可惜了。
褚先生心下一嘆，此女，絕非池中之物。
褚先生看著她，緩緩說道︰「你且將詩留下，我品評數日，再答復你。」
楊辰抬頭，眸中光芒閃過，俯身說道︰「多謝先生。」
楊辰取了紙筆，將詩文寫下，低身一拜，退出房內。門外，宋雨晴一直在廊下等著，見了她忙問道︰「如何？」
楊辰望著她，含笑點點頭。
宋雨晴雙眸一亮，握住她的手，兩人相視一笑。
傍晚，掖庭局內燃起炊煙。掖庭內奴役們輪流造飯，今日正好輪到楊辰一屋。于是周娘掌勺，同屋的鄧娘扒了粟面做餅子，楊辰和周穆兒只在一旁搭手。鐵鍋足有井口那麼大，高高地架在灶台上。穆兒往灶台里添柴，楊辰對著吹火筒剛吹了一口便被嗆得連連咳嗽了起來。
「楊姐姐，我來吧。」周穆兒含笑結果吹火筒，熟練地將火吹旺。楊辰站在一旁看著她，含笑道︰「這個你也得教教我。」
「成啊，」周穆兒笑道，「那你得教我識字才行。」
「這死丫頭，都會講條件了。」周娘含笑道，「就你那腦子，還不如吹火筒通氣呢，還想識字？」
楊辰幫著鄧娘提水，笑道︰「我看穆兒聰明得很，這個年紀正是讀書的好時候。」
鄧娘笑道︰「要我說，識字也沒用。反正一輩子就在掖庭了，沒的給自己找那煩心事做什麼。」
「就是。」周娘說道。
穆兒一扁嘴，蹲在角落里不說話。楊辰剛想開口，卻見門外走來一人，正是以前浣衣局的劉氏。
「楊娘，你在這兒呢，」劉氏說道，「快擦洗擦洗，掖庭令要見你。」
眾人皆是一怔。楊辰蹙眉，問道︰「令官見我做什麼？」
「奴也不清楚，只听說找了你一下午了。你快去吧。」劉氏說完，轉身便走了。
楊辰蹙眉，便听周娘說道︰「興許是好事呢。今年太子回朝，皇恩大赦，掖庭放出去了一批執事宮人。也許掖庭令是要升你做執事呢？」
鄧娘說道︰「那可真是好事了，你快去吧。」
她們這麼一說，楊辰心里也有了底。也許真是宋雨晴替她說了話。她就著剛打出的水洗了把臉，便往前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