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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碧空高遠，兩側宮城的城牆高聳，只剩下窄窄的一線。楊辰抬起頭，午後的陽光白花花的，照得她睜不開眼楮。她只覺得世界在輕微地搖晃著，仿佛身在夢中。
直到傍晚時分觀風殿的宮人來掖庭局領她的名牌，她在真正確定這一切不是夢。周穆兒知道她要走，又是哭又是鬧，還好被周娘勸止住了。在這間小屋子內住了一個多月，也生出了不少感情，臨別時心中竟有些酸澀。周娘幫她收拾好包袱，一直送她到門邊，兩下又說了些各自保重的話，楊辰便隨著宮人走出掖庭大門。
門外石階上，宋雨晴正靜靜望著她。
若說這一場家門巨變還有那麼一點能讓楊辰覺得慶幸之處，那便是和宋雨晴的相知。這一段惶惶惴惴的日子，因為有了她，心里才終
于踏實。
楊辰上前一步，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宋雨晴微笑著望著她，道︰「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楊辰含淚，說道︰「對不起，我……」
宋雨晴搖搖頭，道︰「別說這個。咱們兩人有一人好了，便是都好了。你別擔心我，我也遲早會出去的。」
楊辰點頭，道︰「你若有什麼難處，帶個信給我。以後就算難得見面，你也要知道，咱們的情誼不會變。」
「你這麼說倒顯得生分了。」宋雨晴淡淡一笑，道，「快去吧，別耽誤了。」
楊辰點點頭，抬手拭干淚水，道︰「你好好的，我會回來看你。我走了。」
交握的手漸漸松開，楊辰轉身，一步一看。頭上天光寡淡，永巷狹窄的道路仿佛一筆勾勒到天邊。掖庭局的朱漆大門像是一塊陳舊的胭脂。大門前，宋雨晴孑然而立的身影，終成她腦海中一副永恆而晦澀的畫面。
走出永巷，再入宮城，眼前景物依舊，卻是再世為人。
觀風殿的大門敞開著。園圃的花早已敗盡，翠色枝葉上猶有紅絲穿就的護花鈴。檐角的銅鈴叮當地響著，盡頭大殿門前，上官婉兒的貼身侍女合歡正靜靜等著她。
楊辰上前，低身一禮。合歡點頭，道︰「娘子的房間已經收拾出來了，還是以前的那一間，娘子請跟我來吧。」
楊辰跟在她身後，緩步穿過回廊，來到後院西廂。桃木桌椅，素絹屏風，一切都和以前一模一樣。她緩步走入房中，低身道︰「有勞掌宮。」
合歡一笑，說道︰「娘子說笑了。奴只是婕妤身前的宮人，並不是掌宮。」
楊辰一怔，從前見她安排觀風殿事宜，又是上官婉兒近前的人，難免將她和掌宮聯想起來。難道，觀風殿的掌宮另有其人︰「那，請問誰才是掌宮呢？」
合歡淡淡道︰「觀風殿內並無掌宮，全部事宜都是婕妤親自料理。婕妤快回來了，奴還要去伺候。娘子休息吧。」
她說完，也不管楊辰的答話，轉身走出屋外，將門關上。
楊辰挑唇一笑，反正也不關自己的事，何必去操那一份心。她將包裹放下，轉身在房間內走了一圈。矮幾上的銅鶴香爐內空冷，楊辰在櫃子里尋了一塊沉香點上，幽幽白煙升騰，被風吹散，仿佛一場大夢初醒。
晚間用過夕食，楊辰覺得困倦，早早就睡下了。躺在床上，她卻怎麼也睡不著。楊辰望著輕紗帳頂，昨天晚上她還躺在掖庭局的那張小床上望著月兌落的牆皮，現在竟然已經身在觀風殿了。今天發生的事太多，也太亂。安樂郡主為什麼要出言幫自己？崔湜又為什麼要替自己說話？
安樂郡主那麼一個驕橫的人，這麼做肯定有她的用意。楊辰是絕對不會相信一個用硯台打過自己的人會善心大發替自己求情的。安樂郡主的動機，她無法揣測。崔湜那個人，就更加無從推斷了。
第一次見他，他威脅她。第二次見他，他在調查她。第三次見
他……楊辰在床上翻了個身，恨恨地想，他肯定也沒按什麼好心。一陣困意襲來，她便朦朦睡去了。
這一夜做了許多奇奇怪怪的夢。起先是夢見自己在並州的家中看姨娘繡花，姨娘繡了一對采蝶，栩栩如生。那蝴蝶翅膀一動，竟撲稜稜地飛起來了。她就追著蝴蝶跑，跑了不知多久，跑到了一個小山丘上。遠遠地有人騎馬而來。那人在她身前勒馬，竟然是李隆基。他對著她微笑，笑容如同五月陽光，一瞬間繁花迷亂。忽然他止住了笑意，張弓搭箭，箭矢「嗖」的一聲射出去。楊辰猛然轉身，那支箭竟猛地射入了允兒的胸膛中。血光飛濺，允兒蒼白著面容向後倒去。她嚇瘋了，想叫卻發不出聲音。忽然周遭的一切景物退去，四周高牆聳立。她認識這個地方，這里是欒華殿的正堂。有人在為她梳頭，一下一下。面前的銅鏡映出她的影子，那張臉，竟是楊雪霽的面容。
楊辰猛地睜開眼楮。冷汗發出來濡濕了絲被，如同蠶繭般裹在身上。此時正是黎明，窗外天光暗淡，室內暗影幢幢。房間里回蕩著她的喘息聲。楊辰擁著被子翻了個身，卻再也睡不著了。
她就這麼躺著，听到窗外灑掃宮人輕巧的腳步和掃帚掃在路面上那蕭索的聲音。她這一走，內文學館的院子不知又要派誰來打掃。這一次能月兌離奴籍多虧褚先生幫忙，得回去看一眼道個謝才是。就這麼朦朦朧朧地想著心事，太陽漸漸升起來了。
五更天時宮門大開，是上官婕妤去乾元殿伺候上朝。楊辰等了一會兒方才爬起來，同眾宮人一起在小廚房用了早飯。上官婕妤並沒有給她安排事做，宮人們各司其職，也用不著她幫忙。楊辰在房內待到中午，左右無事，便同合歡打了個招呼，往內文學館去了。
今日是八月十六。都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楊辰抬起頭看著高遠的天空，想著今晚該是個賞月的好時機。穿過夾道，遠處一片樓台層躍。那極高的一處，便是內文學館的藏書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