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未亮。晨間的空氣里飄著一層蒙蒙的水霧，清涼的水汽沖鼻而入，沁人心脾。此時金吾衛的最後一班崗已經撤去，整個皇宮籠罩在一片難得的靜謐中。欒華殿朱紅的大門緩緩打開了一條縫隙，梳著雙鬟髻的相宜探頭往外看了看，方才將大門拉開，說道︰「沒有人了。娘子，出來吧。」
楊辰從大門內走出來，望著外面空曠的夾道，說道︰「那我就走了。代我謝過公主。」
相宜點點頭。楊辰便跨出大門，穿過小花園往觀風殿去了。相宜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花園小徑之上，方才將殿門關上，回去復命。
房內，楊雪霽正單手撐頭靠在軟榻上假寐。昨晚兩個人說了一夜的話，難免有些乏了。相宜轉過屏風走進來，在她榻前站定，說道︰「公主，娘子已經走了。」
「知道了。」楊雪霽闔目說道。
相宜望著她，問道︰「公主可是將一切都告訴娘子了？」
楊雪霽豁然睜開眼楮，眸中精芒一閃，旋即歸于平靜。她緩緩坐起身，說道︰「我是有這個打算的。可是，不是現在。還是先看看她能不能平安渡過這一關吧。若是能，再說不遲；若是不能，說了也無用。」
相宜低頭道︰「公主說的是。」
楊雪霽抬手一指桌上的竹籃，說道︰「你且將此物收好吧。」
「是。」相宜執起竹籃，低身退出。
此時觀風殿內已掌上了燈燭。廊子下宮人們步履匆匆，雙手捧著的托盤上放著烏紗帽和圓領男裝，一溜跨過高高的門檻走入正殿。十六盞明燭照得大殿亮如白晝。合歡打起帷幔，上官婉兒只著中衣，抬步走下床榻。
早有宮人捧著盛滿了水的銅盆侍候一旁。于是清水漱口，白帛敷面，素手挑起一點胭脂沾水化開，在額上點出五瓣紅梅。兩個宮人將紅錦男袍從托盤上拈起，妥妥罩在上官婉兒身上。合歡將青絲腰帶束于上官婉兒腰間，低身為她整理袍角。
「怎麼不見楊辰？」上官婉兒環視四周，緩緩問道。
宮人們都低頭不語。合歡站起身，低眉說道︰「早間沒見到楊宮人，奴這便去請。」
上官婉兒雙眉微蹙，說道︰「不必了。」她抬手從宮人捧著的托盤上取下烏紗，對著銅鏡戴在頭上，說道︰「走吧。」
「是。」
上官婉兒大步向前，合歡低頭跟在她身後，走出觀風殿。
上朝時乘坐的步輦早已在備好，扛輦的四個小太監垂首立在大門之外。上官婉兒走到步輦之前，合歡剛要上前打起紗幔，卻有一雙素手先一步將紗幔掀了起來。
楊辰站在步輦一側，低眉說道︰「奴伺候婕妤上輦。」
上官婉兒看著她，眸中光亮一閃而過，卻什麼也沒有說，緩步走上了步輦。
待上官婉兒坐定，楊辰將紗幔緩緩放下，一抬頭正對上合歡含著訝異的目光。楊辰望著她，唇側升起一絲微笑，道︰「合歡姐姐別送了。」
不等合歡說什麼，楊辰便退立在步輦之側，高聲說道︰「起」
四個太監抬著步輦，穩穩站起身。
「乾元殿。」
上官婉兒的步輦緩緩而去。觀風殿空蕩蕩的大門前，合歡猶在怔愣中。怎麼可能，昨夜自己明明去楊辰的房間查探過，她根本沒有回來。她如何能躲過金吾衛的巡查？她怎麼可能像個沒事人一樣出現？不可能的，一個普通的宮人怎麼可能躲得過金吾衛。難道……她的背後，也有人在支持？那她到底是誰的人？
合歡咬唇，豁然回身，往殿內走去。
關于楊辰昨夜的去向，上官婉兒什麼也沒有問，亦什麼也沒有說。整個觀風殿仿佛對此毫不知情，那一夜的險象環生，仿佛只是楊辰的一場噩夢。
可她清醒地知道這不是夢。合歡第一次出手就是殺招，她必須想辦法保住自己。而保護自己的最好辦法，就是予以還擊。
如果楊雪霽說得沒錯，合歡若真是太平公主的人，想必上官婕妤也早已動了除去她的念頭。可婕妤至今都沒有動手。唯一的解釋，就是婕妤還不能斷定她的身份。那麼自己現在要做的，就是拆穿她。
可到底如何才能拆穿她？怎樣才能拿到切實的證據？楊辰獨自臥在床上，冷冷的月光如同白霜般鋪了滿地。她望著窗外漸趨虧損的月亮，心下漸漸清明起來。
上官婕妤五更天上朝，下朝後則在乾元殿侍駕，通常午時過後才能回來。因此觀風殿的灑掃工作全都安排在午時之前。正殿由太監劉寶兒掌管，只見他拂塵在手，在大殿內來回踱著步子，指揮著宮人們打掃。
楊辰提裙走入大殿，緩步來到他身側，喚道︰「劉公公。」
劉寶兒轉身看到她，微微一驚，問道︰「楊宮人？你怎麼在這兒？婕妤回來了？」
楊辰搖搖頭，說道︰「奴今日不舒服，特向婕妤告了假。早上是合歡姐姐跟去的。」
「哦。」劉寶兒點點頭，隨即眉眼含笑，問道，「楊宮人何處不適？可要奴差人去尚藥局請個醫侍來看看？」
楊辰說道︰「我也不清楚。許是這幾日早上受了風寒，頭一陣一陣的疼。這伺候上朝，還真不是誰都能做的活計。」
劉寶兒聞言，微微一笑，說道︰「不能做便罷了。婕妤跟前的人畢竟只有一個，搶來搶去，也沒什麼意思，反倒落得一身傷。不如老老實實做自己的一份差事，楊宮人，你說是吧？」
楊辰微微一笑。他話中的玄機，她自然听懂了。那日楊辰離開觀風殿時曾經在門口遇到他，所以知道她徹夜未歸的人，他該算一個。
「寶兒公公，可否借一步說話？」楊辰望著他，眸光澄澈。
劉寶兒看看她，四顧左右，吩咐道︰「都好好干活兒。一會兒若讓我發現一處不仔細，今天都別想吃飯」
「是。」左右宮人應聲答道。
劉寶兒拂塵一甩，便跟著楊辰往殿外走去。
正殿外是一處花園。此時已經過了花期，園內盡是光禿禿的牡丹枝杈，在秋風中瑟瑟抖動。楊辰同劉寶兒來到園中的開闊處。四下顧望，沒有任何可以遮擋人身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