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辰轉過身站定了，抬眸望著劉寶兒，說道︰「寶兒公公，合歡要害我，你可知道？」
劉寶兒微微一頓，臉上掛著笑容，說道︰「楊宮人說什麼，奴怎麼听不懂？」
「寶兒公公何必裝糊涂？那天我領命離開觀風殿，你是親眼看見的。」楊辰的眸子黑白分明，緩緩說道，「楊辰初到觀風殿，無親無故，若說相識，也就是因著上陽宮那一趟與公公親厚些。今日我如此開誠布公，就是將公公看做自己人。公公又何故拒人于千里之外？」
劉寶兒看著她，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低聲說道︰「非是我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娘子惹上了尋常人惹不起的官司。娘子既然當奴做自己人，奴也就再奉勸您一句︰當退則退，方為明智之選。」
「退？」楊辰挑唇一笑，道，「公公明鑒，我有何曾想過要爭搶什麼？我來觀風殿的日子加起來不過十天，論資歷，論親信，哪一樣比得過合歡？可婕妤偏偏對我另眼相待，公公可曾想過這其中的原因？」
劉寶兒低眉說道︰「不該動的心思，奴從來不想。」
「不，你想過。你若是沒有想過，剛才在觀風殿內就不會對我說出那一番話。」楊辰沉聲說道。
剛才劉寶兒那一番話，明是警告，實為試探。楊辰雖徹夜未歸卻毫發無損，這一點不得不讓人心生揣度。再加上合歡的背景，很容易就會讓人聯想到楊辰也屬于某種勢力。如此一來，楊辰和合歡的爭斗就變成了兩股勢力在上官婉兒身邊的斗法，誰勝誰負，還未可知。所以劉寶兒才主動予以警告，以作示好，為的就是萬一楊辰勝了，自己也能討個便宜，借機高升一步。
他的這份心思，楊辰是在前一刻才剛剛參透出來。劉寶兒是觀風殿的老人了，個中機巧，他就算不知道全部，也該知道個大概。想要擊倒合歡，必要從他入手。
楊辰望著著他，壓低了聲音說道︰「我不妨告訴公公，我的確不是個普通的宮人。公公不妨想想，我以采女的身份入宮，卻成了公主伴讀；雖被打入掖庭，不過一個月就月兌離了奴籍，成為上官婕妤的身邊人。我背後那人的勢力足以影響宮廷，足以和太平公主抗衡。」
楊辰緊緊盯著他。你既然認為我與合歡一樣身份復雜，我便將計就計，順水推舟，坐實了你的想法。如此，你忌憚我背後的勢力，必不敢不幫我。
果然，劉寶兒臉色微變，雙眉緊鎖，目光中透著警覺。見他如此表情，楊辰心里便知道他已經信了自己的話，于是說道︰「合歡要害我，我也要除掉她。公公可願助我成事？」
劉寶兒看著她，臉色微白，沉吟不語。
楊辰微笑，說道︰「無妨，公公且回去好好想想。這可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我若成了，這觀風殿的掌宮太監，非公公莫屬。」
她輕移蓮步，回身說道︰「我等著公公的回音。」
說罷，她便輕提裙擺，緩緩沿著小路走去。
她實在沒有任何條件去與合歡抗衡，所以只能賭一把。只要劉寶兒信了她，肯幫她，那就有了一半的把握。楊辰緩步行走在花園中，秋風透過薄薄的衣衫，微冷。她靠運氣化解了合歡的第一次攻擊，可是她不可能一直有這麼好的運氣。她必須在對方采取下一步行動前，先發制人。
她好不容易才月兌離奴籍，再世為人。她絕對不能再次跌入那萬丈深淵。誰敢傷她分毫，她必要十倍百倍地還擊。
「楊宮人。」身後傳來劉寶兒的呼喚。楊辰雙拳倏然握緊，繼而緩緩松開。她轉身，靜靜望著他。
劉寶兒小步前趨，在楊辰耳邊低聲說道︰「楊宮人閑來無事不妨去承平院看一看，那兒的景色還是不錯的。」
他說完，未等楊辰再問，便朝著大殿去了。
楊辰獨自站在園中，眉頭微蹙。承平院？那是個什麼地方？
楊辰入宮這麼久，從未听說過有這樣一個所在。她不敢向觀風殿內的宮人打听，恐引起有心人的懷疑。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去內文學館找宋雨晴商議。
今日內文學館出奇的熱鬧，大門外的廣場前聚集著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宮人，兩人一隊站成一列。她們一應的上紅下白窄袖宮裝，遠遠望去如一道紅霞聚集在廣場上。此時太陽正好，胭脂香粉隨著薄汗發出來，幽幽彌漫在空氣中。大門前兩個小太監正站著聊天，楊辰沿著隊列走到他們面前，雙手平端行了一禮，說道︰「公公，奴是觀風殿宮人楊辰，求見宋雨晴宋掌書。」
「你是觀風殿的宮人？」小太監眉頭微蹙，「有何憑證？」
楊辰心下奇怪，以往來內文學館從沒有要過憑證，怎麼今日查得這麼嚴？幸好她今天帶了名牌。名牌是一塊朱漆木板，上刻著宮人的名字和所在宮室。楊辰將名牌取出，遞到小太監面前，說道︰「請公公查驗。」
小太監接過來看了看，便遞還給楊辰，說道︰「楊宮人莫怪，今日內文學館有外朝學士來授課，人人都想往里進，奴不得不查得仔細些。楊宮人請隨我來吧。」他說著便側身讓出了大門，引著楊辰往內院走去。
「那是自然，」楊辰含笑，提裙跟在他身後，問道，「不知今日來的是哪位學士？」
小太監說道︰「是宋之問宋學士。」
楊辰一怔。宋之問，不正是宋雨晴的父親麼？
「宋掌書現在在哪兒？」楊辰問道。
「正在前殿當差，」小太監說道，「宮人這邊請。」
轉過廊道，正對著院子便是內文學館的正殿了。今日正殿大門開啟，為宋學士講學之用，以示內文學館對學士的尊崇之意。小太監立在門邊，低身說道︰「宋掌書就在里面，宮人請吧。」
「多謝公公。」楊辰提裙，跨步而入。
正殿還是她記憶中的樣子。正對著殿門，盡頭處的高台上是一張烏木幾案，台下素錦席位縱/橫排布，如一塊塊方石顯露在幽深的水面上。此時殿內已灑掃完畢，牆角幾個僕役正執著掃帚水桶魚貫而出。楊辰舉目四望，目光正落在角落里那個一襲青衣的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