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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趙茹看來,上官婕妤是神皇陛邊的人,而楊辰又是上官婉兒的心月復。只要有楊辰在,就等于上官婉兒也在,韋良娣就算有什麼陰招也不敢當著面使出來。
趙茹打得什麼主意,楊辰心里再清楚不過。可惜她把上官婕妤想得太重要,也把韋良娣想得太簡單了。今日莫說婕妤不在,就算她真的在這兒,韋良娣若動了殺心,婕妤也斷然不會攔著。趙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太平公主扎入東宮皮肉里的一根刺,遲早要拔出來。
楊辰不知道韋良娣打算什麼時候動手。所以她來了,只為了能讓趙茹安心生產。往後,命運如何誰都不知道,能熬過眼前這一關才是最重要的。
歸根到底,她還是念著昔日清涼殿中那一片相知之情。
內殿傳來趙茹痛苦的申吟聲。隔著紗幔,隱約可見醫官們的身影。過了不知多久,有醫官挑簾而出,拱手對韋良娣說道︰「啟稟良娣,趙承徽骨盆已然打開,已可開始生產。」
韋良娣將茶杯一放,道︰「你只管去伺候,不必事事都來回我。」
「是。」醫官躬身退後兩步,重新回到內室。
趙茹的聲音開始放大,漸漸變成撕心裂肺的嚎叫。不停地有宮人端著熱水盆進去,清凌凌的水在里面轉一圈,出來就全是血紅的顏色。趙茹的叫聲回蕩在整個大殿中,直讓人心里發毛。楊辰偷偷看了韋良娣一眼,她卻仿佛什麼也沒听見的樣子,一派悠閑。
趙茹的聲音漸漸暗啞,開始變得有氣無力。楊辰一顆心懸著,抬頭想往內室張望,卻因帷幔障目,什麼都看不到。等了仿佛一百年那樣長久,忽而一聲嬰兒啼哭從內室傳來,回蕩在整個寢殿上空。
醫官兩手是血,匆匆從內室跑來,對韋良娣說道︰「恭喜良娣,是一位健康的小王子。」
內殿宮人無不面露喜色。韋良娣含笑道︰「太子殿下喜得貴子,承徽堂上下宮人皆有打賞。」
宮人們紛紛拜道︰「謝良娣賞。」
楊辰問醫官道︰「趙承徽如何?」
醫官低頭答︰「承徽無恙。」
韋良娣看了楊辰一眼,道︰「走,進去看看。」
挑開沉沉的帷幔,盡頭燈燭恍惚。趙茹仰面躺在床上,燭火下面容蒼白疲憊,眉梢眼角卻含著一絲安詳。乳娘抱著嬰兒立在一邊,大紅色襁褓甚是扎眼。韋良娣先看了看孩子,那剛出生的嬰兒皺著一張小臉,正在沉沉睡著。
趙茹睜開眼楮,低聲道︰「見過良娣。」她的目光落在楊辰身上,眼中盡是安慰。
楊辰也對著她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你好好躺著,別管我。」韋良娣在她床邊坐下,含笑為她掖了掖被子,道,「辛苦你了。」
「奴不敢。」趙茹說道。
楊辰心里也為她高興,在一旁說道︰「恭喜趙承徽。」
「可真是大喜事。咱們東宮又添新丁。」韋良娣側頭看著楊辰,道,「回去告訴你們婕妤,可要好好準備一份賀禮送來。」
楊辰低頭含笑︰「那是一定。」
看韋良娣這般言笑,楊辰也放下心來,說道︰「奴這就回去報喜,承徽好好休息。」
趙茹含笑點點頭。韋良娣對身邊晨霜道︰「送楊掌宮。」
楊辰低身一禮,隨著晨霜走出殿去。
門外月色如霜,空氣清冷,將肺里的濁氣一掃而光。楊辰深吸了一口氣,竟覺得自己心里也松快了很多。有了這個孩子,趙茹以後在東宮也就有了依仗。只要她為人小心些,得到韋良娣的信任,以後的日子應該不會再那般艱難了。
楊辰在廊子下尋到了江祿。兩人向晨霜告了辭,便挑燈踏雪回觀風殿去了。
承徽堂內室,韋良娣已從乳娘手中接過孩子,抱在懷里無限憐惜。趙茹看著她抱孩子,手心里滲出細細的汗來。
「良娣給孩子賜個名兒吧。」趙茹啞聲說道。
韋良娣一笑,道︰「這是皇子,應該太子賜名才對,我怎麼敢越俎代庖。」她看著懷中沉睡的嬰兒,低聲道,「明日就讓你父親給你賜名,好不好?」
趙茹看著韋良娣的樣子,一顆心也漸漸安定了下來。她輕聲說道︰「往後這個孩子還要請良娣多多管教。」
「放心,我會將他當做我自己的孩子來養。」
趙茹心里一喜。卻見韋良娣微微一笑,說道,「你害死了我一個兒子,總該賠給我一個才是。」
只這一句,趙茹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那日世子李重潤出宮去魏王府,的確是她給太平公主通報了消息。可她自認做得天衣無縫,韋良娣是怎麼知道的?
韋良娣側眸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道︰「瞧你,臉色怎麼這麼不好看?」
她說著將孩子交給乳娘,隨口吩咐道︰「去看看湯藥熬好了沒。」
乳娘低頭一禮,抱著孩子退了出去。
室內再也沒有了別人。桌上的燈燭晃晃悠悠,讓人心里發顫。趙茹幾乎是一挺身從床上坐起來,慘白著臉色說道︰「良娣,良娣明鑒,我也是受太平公主脅迫,我也沒有辦法啊。我的家人都在公主手上,我若是不幫她,我的父母兄弟就全完了……」
趙茹聲音嘶啞,因驚嚇而滲出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韋良娣坐在她床邊,淡淡看著她,說道︰「躺下吧,當心身子。」
趙茹微微一怔。韋良娣竟已伸出手扶著她躺好,又為她蓋上了被子。
趙茹喃喃說道︰「良娣,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從此以後我只為太子殿下和良娣效命,我再也不敢了。」
韋良娣聞言,微微一笑,道︰「你的父母兄弟還在太平公主手上,你又如何能為我效命呢?」
趙茹怔怔地看著她,一時答不出話來。
此時門外傳來晨霜的聲音︰「良娣,藥已經準備好了。」
「進來吧。」韋良娣道。
晨霜雙手捧著托盤走進內室。白瓷碗里,烏黑的藥汁猶冒著縷縷白煙。
韋良娣看著趙茹,說道︰「這女人生孩子,就像在鬼門關走一趟。一個不好,性命可就難保。孩子有我管,你只管安心養身子就是。」
韋良娣說罷站起身,吩咐道︰「伺候承徽喝藥。」
「是。」晨霜低頭一禮。韋良娣大步離去,身後拖曳的裙裾消失在帷幔深處。
托盤放在桌上,發出「啪」的一聲聲響。趙茹嚇得一抖,雙目盯著晨霜,問道︰「這是什麼藥!」
晨霜將藥碗端起來,說道︰「是醫官開的方子,最是活血化瘀。承徽放心,分量很足,足能送您一程。」
趙茹生產剛剛生產完,才止住血,這個時候活血化瘀無異于要她的性命。
趙茹慘白的雙唇微微抖動,眸中盡是驚懼︰「別……我不要……我要見良娣。我要見良娣!」
晨霜看著她,說道︰「剛才不是都見過了麼。良娣的意思想必娘娘也清楚。不管您願不願意,都是活不了的。何不乖乖地喝了這碗藥,讓良娣少費些事,也算是給自己的孩子積福了。」
白瓷碗捧在面前。趙茹怔怔望著碗里黑漆漆的藥汁,魂兒似乎已被吸了進去。
「喝吧。」晨霜將藥汁送到她唇邊,「快喝啊。」
苦澀的藥汁灌滿口腔。趙茹閉上眼楮,淚水順著眼角滑落.
次日清晨,楊辰仍按照往常的時辰起身。昨夜她雖然睡得晚,可好在一夜安眠,故而早上精神還算不錯。宮人們也都早早就起了,侯在廊子下听著婕妤的動靜。元日大朝之後,到初五都沒有早朝,上官婕妤也可以多睡一會兒。到辰時三刻婕妤也起了身,楊辰吩咐著宮人們上朝食,走到廊子底下,就見江祿正站在那兒抱著拂塵打哈欠。
楊辰用胳膊肘踫了踫他,說道︰「當差的時候精神點。」
江祿應了一聲,等楊辰帶著宮人們進殿去了,繼續靠在廊柱上眯縫著眼楮,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上官婕妤早上胃口不錯,破天荒吃完了一碗粥。宮人們收拾了托盤下殿去了。上官婉兒問楊辰道︰「昨夜東宮那邊怎麼樣?」
楊辰含笑說道︰「趙承徽生下了一位小王子,母子平安。」
「嗯。」上官婉兒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正在此時,外面傳來江祿的聲音︰「婕妤,香宜殿掌宮求見。」
上官婉兒說道︰「讓她進來。」
羅裙一擺,晨霜跨步走入殿中,對著上官婉兒低身一禮,道︰「婕妤安好。」
上官婉兒含笑點點頭,道︰「定是來報喜的吧?」
晨霜微微頓了頓,道︰「有喜,也有喪。」
楊辰侍立一旁,听見這話不禁微微一怔。
上官婉兒也是眉頭微蹙,問道︰「你且說來。」
晨霜低頭說道︰「昨夜小王子平安降生。只可惜趙承徽身子虛弱,產後血崩,已于今日清晨,去了。」
這消息如一聲驚雷,轟響在楊辰耳畔。怎麼會……昨夜她走的時候趙茹還好好的。醫官也說了趙茹身體無恙,怎麼突然就……楊辰的目光落在晨霜身上,眸光一閃,立即明白了各種乾坤。
一定是韋良娣。昨夜竟被她騙了。看她那麼憐愛那個孩子,楊辰還以為她會因此而多留趙茹一段時日。
到底是自己糊涂了。韋良娣是何等角色,又怎麼會錯過這麼好的時機。好一招留子去母,做得狠厲干淨。沒有了母親,那個孩子也就失去了和前朝的聯系,太平公主這一番苦心謀劃也就全都落了空。
聖歷元年那一場采選,她們三十多個良家女入宮,都是為趙茹一人做鋪墊。這一場換血東宮的巨大陰謀,一夜之間,功虧一簣。
上官婉兒的臉上仍是那般波瀾不驚的神情,只是低低嘆了一聲,道︰「趙承徽也是命不好。好在王子平安,她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晨霜低眉點了點頭。
上官婉兒道︰「告訴你們良娣,我都已經知道了。也請太子殿下和良娣節哀。」
「是。」晨霜低身一禮,退下殿去。
+++++茯苓有話說
這里趙茹的死,其實是對永泰郡主之死的一種補充。
前面小札里我們已經講到歷史上關于李仙蕙死于難產的猜想,茯苓以為也是有可能的。本文里仍舊采用了被武則太難賜死之說,可在這里,茯苓還是利用趙茹補充了難產之說的假設。
趙茹和李仙蕙之間有很多相似之處,同樣的有政治敏感,同樣的卷入了政治風波,同樣的成為了太平公主與韋良娣斗法的犧牲品,她們的死同樣給楊辰造成了極大的心理陰影。趙茹就是李仙蕙的影子。「茹」與「蕙」,從名字上就已經帶出來了。
茯苓創造趙茹這個人物的原意就在于此,如果有讀者親感興趣,返回去重讀第一卷對趙茹的描寫,應該也會有類似的發現。
太平年是我認真在寫的一部作品,前後伏筆眾多,人物設置也比較復雜。茯苓在後面會一一說到,希望不會讓大家覺得乏味。
另外,為蝦米木有人留言說歷史小札的事啊,大家都沒有什麼想看的嗎?桑心……(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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