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年 第四十八節 楊柳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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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楊辰怎麼也睡不著,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眼下上官婕妤轉而支持相王已經是很明白的事了,可楊辰隱隱覺得有些奇怪。很多念頭飛快地從她腦中閃過,她還沒來得及抓住,就已經消失了。

就這麼似睡似醒熬到天亮。辰時一過,楊辰便起身開始準備。需要攜帶的東西早在前一天就清點好了,江祿指揮著小太監們將箱子抬上車,先一步拉去碼頭裝船。楊辰伺候著上官婉兒用過朝食,宮人來報門外馬車已經準備停當。上官婉兒走出殿門,登車落座,楊辰隨侍在車窗下,身後眾宮人列分兩隊,逶迤相隨。

早春三月,江邊的風仍舊料峭,似是無數根寒針扎在的肌膚上。岸邊種著兩行垂柳,泛綠的枝椏在風中飄蕩,仿佛舞姬手臂間懸掛的披帛。江面上樓船林立,正中那艘大船足有整個觀風殿那麼大,船身上雕刻著九龍朝鳳圖,一看便知是神皇陛下御駕所在。岸上每隔十步便有黃幔障路,遠遠望去一片遮天蔽日的明黃,晃得人睜不開眼。

馬車在岸邊停下。內侍官趙公公早在不遠處候著,見了上官婉兒的車駕急忙迎上來。上官婉兒扶著楊辰的手下車,舉目望著遠處的樓船。江風吹得她身上的披風撲稜稜的飛,一雙如深潭般的眼楮也不自覺地眯起來。趙公公幾步來到近前,低身行禮︰「婕妤安好。」

上官婉兒說道︰「趙公公,我可是來早了?」

趙公公低頭含笑︰「不早,一點都不早。太子和東宮嬪妃都已經登船了。剛剛宮里來人說陛下的聖駕一會兒就到。」

「是麼。」上官婉兒緩步走到江邊,抬頭望著在風中招搖的青色柳枝,曼聲說道,「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果真奇巧雅致。」她說著,抬手折下一支,翠色柳條趁著瑩白指尖,便是春日的全部色澤。

趙公公上前一步,低頭說道︰「婕妤,江面上風大,您還是先登船吧。」

「也好。」上官婉兒道。

于是趙公公在前面引路,引著上官婉兒到自己的行船前。船不算大,可外面看來朱漆彩棟,也是極華美的。船與岸間搭著寬闊平坦的踏板,楊辰扶著上官婉兒顫顫微微地走上來。江祿早已在甲板上候著,低身一禮,道︰「婕妤,里面都收拾好了,婕妤進來瞧瞧。」

艙內鋪著紅色絲毯,紅漆幾案,翡翠屏風,更有各色擺飾一應俱全。紫紗帷幔分隔內外兩室。內室軟榻燻香,茜紗垂墜,真和行宮沒什麼區別。木牆上開著一牙月窗,窗外江面平靜,仿若一塊碧玉。

楊辰為上官婉兒解下披風,隨手掛在床柱上。上官婉兒的手里仍掐著那支翠柳。她將柳枝遞給楊辰,說道︰「找個瓶兒,好生供養起來。」

楊辰接過柳枝,吩咐宮人去尋瓶子。不一會兒便有宮人獻上細頸白瓷瓶,里面盛著清凌凌的江水。楊辰將柳枝瓷瓶擺在外屋案上,卻听上官婉兒說道︰「別放那兒。拿到外面甲板上去,曬曬太陽。」

「是。」楊辰低身而出,在甲板上轉了兩圈也沒找到個妥善的地方。江祿執著拂塵從後面走來,見她這般樣子,問道︰「姐姐找什麼呢?」

「找地方。」楊辰雙手捧著瓷瓶,蹲在地上仰頭看著他,說道,「婕妤讓把這個放出來曬太陽,我怕給人踫倒了。」

「嗨,我當什麼事兒呢。姐姐給我吧。」他接過瓷瓶,抬手放在了欄桿上的沿槽中。沿兒外面就是漫漫江水。楊辰看著直發虛,問道︰「不會掉下去吧?」

「放心,穩當著呢。」江祿說著,又低將瓶子正了正。

楊辰的目光越過他的後背看向江面。遠處樓船之上,有一人身穿正紫色袍子憑欄而立,也正看著這邊。

崔湜?他也在隨行之列?隔得太遠,她雖看不清那人面容,可隱約感覺就是崔湜。

「這回真沒問題了,姐姐放心吧。」江祿說著站了起來,擋住了她的視線。

「好。」楊辰淡淡一笑,「你也忙了一早上了,現在沒事兒,回去歇會兒吧。」

「哎,姐姐有事兒喚我。」江祿說完便走了。

楊辰再一次向遠處望去,對面樓船之上卻已是空空如也。她也不知道自己剛才是不是看錯了,只得轉身回了艙。

巳時初刻,神皇陛下鑾駕登船。遠望處漫漫黃旌遮天蔽日,旌旗下儀仗緩慢。宮娥太監近百人,更有金吾衛和相王府調派來的侍衛跟隨,只到四刻方才起錨。錦帆樓船浩浩蕩蕩,舟楫相接,其中穿夾著大大小小內官及金吾衛的船只,逶迤數十里,緩緩沿著洛水向西,蔚為壯觀。

河道寬闊,船隊兩側有縴夫牽引,行駛得極為平穩。時至二月,草長鶯飛。透過窗子往外望,但見兩側草木蔥郁,依依墟里人家,似一幅長卷徐徐展開,畫的是山光田園。藍的是水,綠的是數,白的是炊煙和雲彩,美不勝收。

午膳後婕妤入內午睡,楊辰得了閑,獨自臥在外室窗邊,下巴抵著手背,望著窗外發呆。兩岸景色雖美,她卻提不起半分游賞的興致來。登船已經三日了。起錨第一天神皇陛下就派了公公來通傳,說是陛下在船上不適,命各宮宮眷不得前來打擾,因此這三天內婕妤也未曾去請過安。船與船之間雖然有踏板相連,又有小舟能做交通之用,可上官婕妤偏偏哪兒也不走動,整日的就呆在自己的船上,除了偶爾在甲板上站一站,連船艙都少出。這三天也沒有人前來拜訪——不論是太平公主還是韋良娣,一個人影都沒有。整個樓船就像一座孤島,沒有人出的去,也沒有人進的來。

楊辰心里奇怪得很。公主府那一次,上官婕妤明明已與太平公主約定在路上起事,為什麼現在一點動靜也沒有?這麼多天沒有上官婕妤的消息,韋良娣那邊難道不會起疑心嗎?更讓楊辰憂心的是往後的事。一旦相王登基,李隆基就是名正言順的皇太子了,那她該怎麼辦?她父親的死,她心中的恨,又該由誰來還?

楊辰心里一片煩亂,抬手揉了揉臉,重重嘆了口氣。忽然肩膀上被人一拍,楊辰回頭,就見上官婉兒正站在她身後。

「在這里出什麼神,喚了你幾聲都不應。」上官婉兒說道。

「婕妤喚奴了?」楊辰急忙站起身,躬身道,「奴未曾听到,婕妤恕罪。」

上官婉兒在她旁邊的席位上坐下來,說道︰「你是怎麼了,這幾天都魂不守舍的。」

楊辰微微一頓,低頭道︰「奴這幾天不舒服,有些暈船。」

上官婉兒側目看著她,淡淡一笑,道︰「你可沒說實話。」

楊辰抬眸望了上官婉兒一眼,那雙沉靜的黑眸仿佛已經看穿了她的心事。楊辰深吸一口氣,斂裙跪地,說道︰「婕妤,奴有話憋在心里,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吧。」上官婉兒含笑望著她。楊辰抬起頭,說道︰「奴嘗讀書,知道世人行事,總有所圖。商人所圖者利,士之所圖者義,文人雅士愛虛名,而經緯朝臣所圖,不過‘權’之一字。婕妤在奴心中,既是文人雅士,也是經緯朝臣。而今婕妤棄太子而扶相王,是置長幼順序于不顧,損害的是您的名聲;相王登基稱帝,太平公主必定大權獨攬,損害的是您手中的權力。奴以為,與太平公主合作是不明智的選擇,還請婕妤三思。」

她說完俯身長拜,額頭抵在手背上,等著上官婉兒的回應。

上官婉兒看著她,眸中既有驚訝,更多的是激賞。她低身扶起楊辰,道︰「沒想到你小小年紀,還有這等見識。」

楊辰起身垂首而立,一顆心砰砰跳著,幾乎要奪胸而出。就听上官婉兒聲音含笑,道︰「這幾日就是在為這個發愁?」

楊辰點了點頭。

上官婉兒微微一笑,道︰「行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楊辰豁然抬起頭,問道︰「那婕妤打算怎麼辦?」

上官婉兒眸光微轉,說道︰「計劃早已定下。現在反悔,已經來不及了。」

「計劃定于何時?」楊辰月兌口問道。話出了口,她才發覺這根本不是自己該問的。

上官婉兒臉上並無慍色,干脆地說道︰「三日後,阜州港口。」

「那還有時間。」楊辰雙眸發亮,沉聲說道,「我們可以先傳信韋良娣,請她暗中做些安排,另外秘密聯合朝中大臣。傳位聖旨也掌握在我們手中,太子畢竟是太子,相王想越界登基,沒那麼容易。」

上官婉兒望著她,唇邊含著一絲笑意,似是一位先生在諄諄誘導自己的學生,說道︰「沒那麼容易,可也沒那麼難。兵權都在她手上,縱有傳位太子的聖旨,又能如何?你須得明白,權謀爭斗光靠玩花樣不行,到最後還是在拼命。」

楊辰望著她深若寒潭的雙眸,努力消化著其中的含義。

上官婉兒站起身,緩緩踱著步子。紫色裙裾上用銀絲繡著牡丹圖,拖曳在她身後。只听她說道︰「不過,也並不是絕對如此。只要掌握了其中機巧,就算毫無實力的小兒亦可登上皇位。所謂失之毫厘謬以千里,權謀之趣,就在其中。」

她轉身回首,看著怔怔而立的楊辰,微笑道︰「你听明白了嗎?」。

楊辰急忙低頭︰「奴愚鈍,只明白了個三分。」

「現在能明白三分已是不易了。」上官婉兒看著她,說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遲早能參透其中含義。」

楊辰低眉垂首。此時,艙外忽然傳來江祿的聲音︰「稟婕妤,有一艘小船沖著咱們這邊來了。是太平公主。」

上官婉兒一頓,雙眉不自覺地蹙起來。(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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