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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婉兒同太平公主說話時並未回避楊辰。楊辰將一切都听了個清楚,越听心里就越奇怪。上官婕妤不是已決意扶持太子了嗎?為何現在又來為太平公主出謀劃策?這轉變也太快了些。走出公主府正殿,楊辰上前將步輦紗幔打起,上官婉兒上輦之前低聲對她說道︰「今日的事不要告訴任何人,回宮之後也不要提起,明白麼?」
「是。」楊辰低聲應著,抬手扶婕妤上輦。
太平公主獨自坐在殿中,細細思索著方才上官婉兒說過的話。眼下韋氏和武氏遭到重創,上官婉兒見風使舵來投奔了自己,獻此計策以示誠心。這麼說來,她的話是可以相信的。太平公主暗自點了點頭,揚聲道︰「來人。」
侍兒立于屏風後︰「公主吩咐。」
「去請臨淄郡王來。」
「是。」
李隆基正雜飛軍軍營中,離著公主府不算遠,接道信兒便快馬趕來,一進大殿便高聲問道︰「姑母,佷兒來了。」
他來得太急,一身甲冑尚未來得及換下,靴筒上猶沾著校場的污泥。太平公主從內殿挑簾而出,說道︰「怎的連衣服都沒換就來了?」
「姑母喚我定是有事,我不敢耽擱。」李隆基抱著銀盔,說道,「姑母喚我何事?」
太平公主不禁一笑,拉著他到桌邊坐下,又命侍兒給他投洗了毛巾擦臉。待都收拾停當了,太平公主揮手遣散侍人,大殿門一關,低聲說道︰「上官婉兒方才來過。」
李隆基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她來做什麼?」
「獻計。」太平公主沉聲說道,「陛下想回長安一趟,我們可在路上動手,扶你父親登基。」
李隆基眸光一閃,說道︰「上官婉兒一向狡猾,會不會……這是她設下的圈套?」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的顧慮,我也仔細想過。此事她玩不出什麼花樣來。」
「姑母有把握?」李隆基蹙眉問道。
太平公主含笑點了點頭︰「對付她,算不得什麼難事。我必讓她想反悔也不能夠了。」
李隆基雙眸閃著暗暗的光芒,說道︰「我听姑母的。」
太平公主點點頭,道︰「你在飛軍之內可有信得過的親信將領?」
「姑母是要動用飛軍?」李隆基問道。
太平公主點了點頭。
李隆基蹙眉道︰「此事恐怕不成。飛軍一向駐守洛陽,而且目標太大,一動恐怕惹人懷疑。而且陛下出行自有皇家金吾衛從旁護衛,也用不著軍隊。」
「你手下可有能用的人?」太平公主問。
李隆基略一思索,說道︰「相王大司馬統領南衙十六衛。此人名叫袁恕己,官拜司刑少卿,也跟了我父親多年了。這個人忠勇非常,或可一用。」
太平公主點點頭︰「這些事你去辦,盡快安排妥當。其他的你都不用管。」
李隆基點點頭︰「是,佷兒明白。」.
楊辰對上官婕妤的公主府一行頗有疑慮,可因為婕妤特意交代不許在宮內提起,她也就找不到個時機來問,只能自己悶著想。她雖然知道現在投靠太平公主是最穩妥的選擇,可是心里卻並不希望婕妤這麼做——有了上官婕妤的幫助,相王李旦登基的勝算就大了很多,那李隆基離皇位也就越來越近——這是她萬萬不願見到的。李隆基害得她家破人亡,她絕對不能讓他好過。
可是現在上官婕妤的態度實在奇怪。楊辰不能問,也無從揣度,只能緊繃著一顆心惴惴度日。那日之後便再沒有了太平公主的消息,婕妤好像也與東宮那邊斷了聯系。前朝安穩,後宮無事,觀風殿內平靜無波。這平靜來得太突然,讓人心生忐忑。
幾日後,神皇陛下發下聖旨,將于三月回鑾長安。內侍省按照日子一算,也就剩下一個多月的時間了,于是就風風火火忙了起來。陛下這次駕幸長安,闔宮上下皆奉旨隨行。太初宮那麼多的人,品級不等,身份不一,眾人路上何處吃、何處睡、何時行、何時止,都要一一安排起來。為此禮部和太常寺的官員還曾專門入宮請示上官婕妤,內侍省的主管宦官趙公公幾乎隔兩日便往觀風殿跑一次,向婕妤詢問陛下喜好和隨行事宜。
這期間楊辰也沒閑著,整日在六局核點殿內入夏所需的物品,準備更換夏裝。往常這些工作都是到端陽節前後才開始的,可是今年畢竟不同往年,陛下去長安也不知要住多久,若是在長安留到了八月,回來再準備也就晚了。
這麼每日往六局跑著,楊辰和六局的女官們也漸漸熟絡了起來。到今天楊辰才知道,原來尚宮局的最高女官趙尚宮就是內侍省趙公公的親佷女。當初楊辰初入清涼殿時,第一次晨訓便是這位趙尚宮訓的話,那字字句句,她至今記憶猶新。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就入了三月。洛水的封冰已全部解凍,供神皇陛下和各宮室使用的樓船畫舫都已從登州到港。岸邊多的是忙著查驗船只的工人,間或有一聲長號傳來,報著某處已查驗完畢。船與船之間都有木板相連,遠遠望去,洛水之上樓船雕梁,跌宕相依,仿若一座水上的宮殿。
江岸邊,兩人並肩緩步走著。崔湜一身素色常服,他的右側走著一個峨冠帛帶的男子,正是刑部尚書,宋璟。江風強勁,吹得他們衣袍翻飛,宋璟的長須用胡夾妥妥地夾在襟前,才不至于隨風亂飛。
「你們可都準備好了?」宋璟問道。
崔湜點了點頭,說道︰「太平公主已經準備動用南衙十六衛,袁恕己那邊已經準備好了。崔玄暐已于昨日啟程,先一步去長安安排。我們剩下的人隨官船走水路,準備在中途的阜州動手。」
宋璟點點頭,說道︰「甚好。文官中我都已梳理妥當了,你們不必有後顧之憂。」
崔湜停下腳步,拱手說道︰「此次若能成功,全仗宋相支持。湜先在此謝過了。」
「崔侍郎言重了。」宋璟雙手扶起他,說道,「公等為李唐江山計,置性命于不顧,一腔熱血感天動地,宋璟佩服。」
崔湜謙和一笑,道︰「只盼這次能順利成功,恢復我大唐江山。」
「是啊。」宋璟點點頭,說道,「關鍵,還在上官婕妤。就怕她臨陣倒戈,我們可就功虧一簣了。」
崔湜挑唇一笑,道︰「她不會。婕妤那麼聰明的人,知道怎麼做對自己是最有利的。」
宋璟側眸看了他一眼,捻須點了點頭。
太陽漸漸西沉,一點一點,隱沒在宮殿碧瓦闌珊的屋脊上,唯剩一片晚霞紅透在天邊。觀風殿的廊子下已次第點上了燈。平常這個時候殿內已然安靜下來了,可今日卻一反常態,眾宮人皆聚集在院子里,等候掌宮訓話。
楊辰站在石階上俯視著院中眾人。江祿手執拂塵立在她身後。夕陽的余暉照在每個人的臉上,她們都仰頭望著楊辰,眉目間全是一樣的謹然肅穆。
楊辰掃視四周,開口會所到︰「明日就要啟程了。這一次去往長安,路途遙遠,又是坐船走,途中定然會有很多不便。被點中隨行的,不要以為出了宮就沒有王法了,船上的規矩只會更嚴。隨船伺候,都給我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咱觀風殿的規矩你們都清楚,若有半分差池,別怪我不留情。」
「是。」眾宮人低頭說道。
「留下看守的也要勤快。陛下說不準什麼時候就回來了。到時候若讓我發現有誰偷懶,只怕你臉上不好看。」
「是。謹遵章宮娘娘吩咐。」
楊辰點點頭,側頭看向江祿,問道︰「江公公可有什麼要交代的?」
江祿搖搖頭。
楊辰便對眾人說道︰「那就都散了吧。明天早上別遲了。」
眾人低身行禮,直到楊辰離開後院,方才紛紛散去。
楊辰和江祿又去前堂將明日要帶的東西再查驗了一遍,確定無誤後也就準備回去安置了。回房之前楊辰又習慣性地去婕妤寢殿外看了一眼,卻意外地發現寢殿內還亮著燈。
因為明日要早起,上官婕妤也早早就入寢安置了,怎麼現在還有燈光?楊辰走到殿外,輕聲扣了扣門,問道︰「婕妤,您還沒睡嗎?」。
門內傳來上官婉兒的聲音︰「楊辰啊,進來吧。」
楊辰推門走入大殿。殿內燈光昏暗,只有桌上那一盞素紗燈發出朦朧的光亮。上官婉兒一身寢衣,青絲披散坐在桌前,正執筆寫著什麼。
「婕妤要寫字怎麼不喚人呢?就這麼一盞燈多暗啊,當心傷了眼楮。」楊辰快步走到桌前,將燈罩摘下來,用銀剪子將燈芯剪掉一截。火光一躍,稍微亮堂了一些。
上官婉兒仿佛沒听見她說話,仍舊低頭寫著字。楊辰好奇,側頭看了一眼。這一看她的心都停了。兩道玉軸撐著明黃錦緞,上面暗紋織就的九龍朝鳳圖在燈光下栩栩如生。跟在上官婉兒身邊這麼久,楊辰對文誥詔書的用紙已非常敏感。現在擺在她面前的這一封絕不是普通詔書,而是最最尊貴的聖命敕書。
上官婉兒放下筆,將敕書拿起來,輕輕吹著上面的墨跡,低聲吩咐道︰「去將抽屜里那個紫檀木的盒子取來。」
楊辰依言起身,將盒子取了來,放在桌案上。
上官婉兒將敕書仔細卷好,妥妥地放入狹長的紫檀木盒中,再將盒蓋蓋上。
「婕妤,這是什麼?」楊辰忍不住問道。
上官婉兒看了她一眼,含笑道︰「你會看不出?」
記得上次在太平公主府,婕妤曾承諾要擬一份傳位相王的聖旨。難道……就是這個?
楊辰蹙眉,低聲問道︰「婕妤真的要扶相王登基?」
上官婉兒面色微沉,道︰「欲要取之,必先予之。」
她微微抬起頭,火光映亮了她的臉。她的眸中似有精光閃過︰「成與不成,就在這一回了。」(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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