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子尖長的輕舟劃破鏡子般的水面,如箭沖向樓船太子,束手就擒!120章節。他站在船尾,風吹動他的衣袖呼呼而響,豆綠色的帶子劃開水天的交界線。
「你可知剛才擦身的那一刻,我以為自己看錯了。」他扶她越過跳板。
她低垂頭,新做的鞋子在從裙子下露出來又縮進去,露出來又縮進去。進到里面,猩紅的波斯地毯厚厚地鋪滿整個船艙,踩上去,猩紅的毛立刻遮蓋住腳,裊裊的青煙從鎏金的侍女銅燈香爐里溢出,在空氣里延綿不斷,銀紅色的霞影紗隨著風鼓動。
穿著大紅撒花皺裙的女子懶洋洋地臥在主位的貴妃榻上,頭枕在素色竹紋的男子腿上。見他們進來,她依舊是懶洋洋的模樣,只是閉著的眼楮半眯,好像皇室里豢養的波斯貓。「可真是位佳人啊,是吧,書寧?」
被喚作書寧的男子,手指穿過女子的長發,抬起頭飛快地看了眼門口的她,飛快地又低下,沉聲應道︰「是個佳人。」
空氣就此凝結,成為最鋒利的武器朝她擲去。原以為他會替她擋去,誰料他松開他的手徑直朝那女子走去,接過侍女遞上的碗盅,大口喝下爽口的冰涼。仿佛之前的不過是夢,了無痕跡。倒是坐在門口容貌清秀而溫和的男子「啊」一聲,打破了安靜。另一個嘴角掛著薄薄的譏誚笑意公子將薄胎掐金的茶盞塞進他手中︰「書白,你唐突了佳人了。」
門口的男子臉咻的紅了,動動嘴唇似乎想說卻什麼也沒有,只是憤憤地接過茶盞使勁的放到楠木桌上,清色的茶水潑灑一片,清香四溢。突然一個和小弟差不多大的孩童從水晶簾後躥出來,撲進貴妃榻上女子的懷里,格格地笑,「臭十三臭十三」的叫。
再看看艙內的陳設,她頓時明了,施施然向榻上的人行宮禮︰「公主金安。」
撲哧一聲,榻上的女子掩口而笑。細細的手指戳中身邊的李晨洛笑罵︰「你看看,說了會嚇著的吧!」
赤足,她走到她的面前拉起手,又是一陣驚呼︰「這手和錦姐姐一樣涼。」拔下青絲上的珍珠簪仔細地為她簪好,「美人配珍珠。還記得那日踏青,將香囊扔進你家花園的少年郎嗎?」。
一如侯門深似海啊。
她只道他未娶妻,卻不知道他侍妾成群。朱紅的鳳頭鞋跨出端家不高的門檻,跨進李家高高榆木門檻,偏側的門吱呀一聲閉上,從此斷了她的芳華。
卸下珍珠串成的鳳冠,青絲垂落肩膀。他貌似深情,墨色的雙瞳卻是在她的臉上找尋。只是那時的她還不知,她以為他的纏綿,他的悱惻,全因是她。彩蝶雙飛,鴛鴦比翼,她坐在銅鏡前,他手執青黛螺替她描眉,她便以為這就是幸福,甚至以為這會是延續。她不在乎其他庭院女子的嫉妒,她不在乎之前的欺騙,她只要他在身邊。如今想來痴傻的可以。
細雨朦朧,長安又煙雨。對面窗戶里一尺高的紅燭搖晃棉蕊,喜慶的奏樂從前廳悠揚綿長地傳來。她甚至可以想象到他帶著怎樣的笑容接受客人們的道喜,拽緊手中的絲帕在手指上勒出一道道紅色的痕跡。還記得他提親那日,父親把她叫進書房。「繾兒,你可想好了?一如侯門深似海。」
隔著竹林,她看見他的側面,模模糊糊。不確定的點頭,她不願意看著老父一輩子就這樣碌碌無為,更不願意自己的弟弟如老父一般,為了仕途犧牲自己的婚姻,換來的是一生痛苦。她要博一次,更何況他亦許諾。
憐惜地撫模女兒,端父如何不懂女兒的心思,只是用她一生的幸福換取自己短暫的仕途……長長地嘆口氣,他道︰「既然是兩廂情願,為父答應便是了。」
合上窗戶,盯著青煙裊裊的獸型香爐,嘴角沒有感情的彎曲。不過是場交易,怎麼就交出了真心。他貪圖她的美貌,她貪圖他的權勢,他們有多久沒說過話了,她甚至忘記了他們最後一次說話是什麼時候了,似乎就是那次爭吵,也是那次爭吵,她懷上他的長子。只是爭吵的內容是什麼她也忘記了,別人說在那次爭吵中她傷了頭,忘記了一些事太子,束手就擒!120章節。醒來時頤公主拍著她的手說,忘記了是福氣。她卻不知道福從何處來。
「吱呀」門開了,他渾身酒氣的沖進來。她抱著孩子站在屋內看著他,「大人,進錯門了。新婦在對面的庭院。」
他擺擺手摒去下人,搖晃地走到鋪了華美錦緞的圓桌前倒下一杯茶,飲下一口清茶,
放下手中的杯子,夜色的瞳越過燭火直直地朝她射去。摩挲青瓷杯細膩的外壁,「端繾,你是不是怨恨我取了林家的小姐?」
她搖頭,若是在兩以前的話,也許她會怨恨,只是現在的她心如冷灰,不懂怨恨。懷中的孩子不安分地蹬了蹬小腿,她不由地抱緊一分。望向未合上的格子窗,細細的雨不知道何時變大,一條條的如銀色的絲線,從墨色的涌出來,砸在窗外的葉子上,匯向尖尖的一端變成剔透的一滴,重重地落下。對面庭院里的光也在這樣的雨夜里模糊成一團,像兒時听過的狐狸庭院一樣,透著詭秘與合歡的香氣。
郁積也隨著香氣點點的堆積在胸口,化成睫毛上晶瑩的一滴。再抬頭,他已經不在了,青瓷盞里沒有喝完的茶水倒影跳動的燭火,仿佛有什麼東西堵在閘門後,出不來,回不去,只好任由堵住心房。
四月,她大病。
怏怏地躺在床上,面色蠟黃地蜷縮在彩線刺繡的錦衾下依舊覺得寒冷。暖暖的陽光和著花香從格子窗進來,空空的雕刻吉祥如意的搖籃空空地在陽光下搖晃。孩子早就被乳娘抱去別的侍妾那里撫養了,平日里逗弄他的撥浪鼓靜靜地躺在里面,如她。
原本空蕩的心更加空蕩了,仰面望著芙蓉帳,庭院里細細的聲音透過門縫傳進來。
「大人,心病還需心藥醫。湯藥雖然重要,也只是治標不治本,如此反復,我只怕夫人的身體……」
「我明白了。」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听不出起伏。
頭埋進錦衾里,她暗笑自己當年的痴傻,真以為他便是自己的良人,卻不知他美眷成群。不過是少了一個她,自然還有更多的如花女子填補。咬住手背,顫抖身體強忍眼淚,誰料淚濕沾巾。其實她不知,庭院里的他亦是紅了眼。
推門進她的房,濃濃的草藥的氣味掩蓋燻香的芬芳。握住她露在外面的手,他喚她的名字,端繾,端繾……一遍又一遍,當初那個笑靨如花的女子怎麼可以在轉眼間變得如此消瘦,仿佛下個瞬間便會突然消失。
不過是相似的人而已,怎麼就動了真心。還記得兩年的那日,德安公主回到長安,他例行迎接。跪在兩側看著她踏著青衣內侍的背踩上軟軟紅毯,眉眼的風情依舊,似水的柔就如上等的綢緞,輕輕地掠過肌膚難以言喻。
夜晚,宮中大宴。自然又是一行舊時玩伴放浪形骸的時候,舞姬的腰如楊柳軟軟地扭動,陳年的美酒在青瓷盞里溢出芬芳的香,勾引每一個人。他不知道可此的端繾正被其他的侍妾圍在庭院中惡語相向。
「果然像啊!難怪大人疼愛有加。」為首的女子大紅的絲絹手帕捂住嘴,青黛螺描繪的眉嘲諷地上揚。
「不過是個小吏家的出身到底是使了什麼樣的狐媚手段!」
肩膀被重重地一推,她搖搖晃晃地跌坐在涼亭的椅子上,那麼多的臉,看上去那麼的熟悉,卻不知道自己在何時見過。手捂住胸口,心慌亂的跳,不詳的感覺透過掌心的溫度隱隱的擴散。
「不過都是影子,何必相互為難呢?」人群後一個不溫不火的聲音響起。端繾自然識的這聲音,李晨洛的通房大丫頭。
她一身大紅站在濃翠的葡萄架下,陽光從縫隙里漏下來,碎碎地落在身上浮動。嘴角含著的笑,比那些侍妾的嘲諷更讓端繾難受。
再抬頭,她終于明白開始的那些熟悉感從何而來,一股酸到苦澀的味道從身體里翻上來,充滿了整個口腔,讓她想嘔吐原來自己也不過是他的收藏品中一個,所有的恩愛不過是從另一個女子身上轉移過來的。
夜晚,他回來,大管家一邊奉上解酒茶一邊慢慢陳述下午發生的一切。
眉頭習慣地蹙在一起,很快又恢復。換下官服,喝下解酒茶,他沿著長廊敲響她房間的門。「端繾。」
房內的小丫鬟一臉怯意的打開繁復的蓮花門,小聲地喚道︰「少爺,夫人她……她暫時不想見您……」
目光越過小丫鬟的發髻,跳躍的燭火照亮屋內,她坐在妝奩前,手中握著德頤公主送的那只珍珠釵,眉頭緊鎖。示意小丫鬟不要出聲,他躡手躡腳地走到她的身後,抱住她︰「在想什麼?」
她抬手撫模他的臉,眼楮有是他不曾見過的堅冰,讓盛夏的他涼一身冷汗。「李晨洛,我是不是和她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