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渾的號角如怒獅齊吼,響徹雲霄,直擊蒼宇。無憂眉頭微皺,好奇地掀開車簾朝外觀望,只見九霄主道兩旁不知何時竟擠滿了如潮的人群,無一不是面帶喜色,翹首期盼,伸長了脖子望向召陵南側。
「今天是什麼日子?」
雲寒冷笑一聲,說道︰「鎮遠大將軍沐篪率虎豹騎四萬精銳自靈石凱旋而歸,當然是大喜的日子。」
無憂眉梢一挑,看向閉目養神的雲寒,輕笑一聲,說道︰「沐家身受昭皇寵信,這次又立了這樣的大功,看來你這個楚國世子也要順便參加一下今日的盛典了。」
無憂話音未落,便又听到陣陣激昂有力的擊鼓聲,不禁眯起雙眼朝煜盛宮看去。
只見兩排朱漆大鼓置于煜盛宮承乾門外,鼓身上俱纏繞著象征著東昭皇權的銅制青龍,鼓面均用厚實的野牛皮所制,每面大鼓前都站著一個上身赤果的彪形大漢,他們手執足有自己小臂粗細的鼓槌,每錘擊一次,虯結的肌肉便如同盤曲纏繞的大蟒向內縮緊,陣陣鼓聲和著浩然遠播的號角聲,當真氣勢如虹,振聾發聵。
而就在承乾門中央,明黃的龍輦由八人合力抬起,前後四柱均以雲龍雕刻,白玉珠簾垂于車門,隱約可見其中坐著一人,身份自不必說。龍輦兩側各站五人,面目雖看不清晰,但個個錦衣華服,應是各位皇子和當朝重臣了。
無憂雖知沐氏一族深受昭皇寵信,卻沒想到沐氏在昭國的地位如此之高,歸朝之日竟得昭皇親迎。
「虎豹騎!」不知是誰高呼一聲,人群瞬時沸騰起來。無憂抬頭觀望,卻只能看見幾面墨色戰旗迎風招展,上好的緞面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流水般的光澤。
而在戰旗中央赫然正是以碧色錦絲穿插繡成的劍虎雲豹圖。劍虎雲豹均為上古神獸,異常凶殘,劍虎以其齒如長劍而得名,相傳它渾身藏青,眼目血紅,亦好攻人不備,專食壯年男子,而且它食人愈多,靈性愈長,甚至能學人語,十分狡猾。而雲豹則渾身雪白,只頭臉上長有暗灰雲紋,且背生雙翼,飛行之時常有逐雲追電之勢,性情凶虐嗜殺,也是罕見的異獸,東昭太祖皇帝昭承乾覆滅大華之時以此二者為戰旗圖騰既喻用兵之妙,行軍之速,又將昭軍比作虎豹之師以震懾大華軍士,東昭元年本已換作青龍旗,可此次卻又重新啟用這面戰旗,其中的用意,不言自明。
「讓開,讓開,哎,我說你呢!沐將軍今日凱旋你竟敢不下馬迎接,找死…」士兵話未說完,利劍就已指向了他的鼻尖。
莫雲拿出懷中玉牌,沉聲說道︰「快去稟報。」
那士兵見了那玉牌,看了看隨行的馬車,輕嗤一聲,才慢悠悠地朝著煜盛宮方向走去。
「看來你這個楚國世子還不及沐氏一族威風啊。」
雲寒瞟了一眼頗有促狹之意的無憂,輕哼一聲,說道︰「沐家自先祖沐祉臻在廣安之戰中救了東昭世宗皇帝一命,就已成為皇室最為信任的世家門閥,幾百年來,屹立不倒,你以為憑借的只是忠誠嗎?」。
無憂看向遠處那些密密麻麻的黑甲士兵,一股森寒的殺伐之氣頓時撲面而來,帶著戰場上冰冷的血腥和濃郁的硝煙,帶著似能吞噬一切的氣勢和力量,那種壓迫感和無力感是如此的強烈。少年低沉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沐氏早已是昭皇心上的一根毒刺,月盈則虧,水滿則溢,高到不能再高的時候只會摔得粉身碎骨。」
無憂拉下車簾,揉了揉被冷風吹得發疼的臉頰,又替芷容把了把脈,說道︰「我們什麼時候能進宮里?容姨的身子要先用好藥養著,我會盡快弄來血薇。」
雲寒微微一愣,說道︰「且不說煜盛宮不是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就算你僥幸出了宮,入了沐府,可是血薇是何等珍貴的藥材,要拿到它談何容易…」
正在這時,馬車外突然響起了士兵高揚的聲音︰「傳楚國世子覲見…」高昂的語調不斷回蕩在九霄大道上,喧鬧吵嚷的人群霎時間安靜下來,那些探尋的、輕蔑的、嘲諷的目光是那麼灼熱,仿佛在一瞬間都射向了這四輛緩緩而行的馬車。
「世子…」莫雲隱忍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殺意,不會有任何一個熱血將士能忍受母國的世子遭受如此輕慢的對待。
無憂看著少年漸漸松開的手掌,雪白的毯子上,一小片鮮紅的血跡是那樣刺眼。記憶如同一只蟄伏在暗處的野獸,毫無預兆的撲了上來,那個在異國街頭驚恐哭鬧的孩子又浮現在無憂的腦海中,冷漠戒備的臉孔,陌生奇怪的文字,那些遙遠模糊的記憶,全部在這一刻襲上心頭。
她默默地湊到少年的身邊,掏出雪白的手帕,小心的為他包扎起來,少年骨節分明的手指顯得十分修長,大概由于長期練習騎射和劍術,虎口和指側覆著一層厚厚的繭子。
雲寒渾身一僵,收回手掌,對著車外沉聲說道︰「莫雲,我們走。」
他看了一眼低頭沉默的無憂,說道︰「你還要隨我進煜盛宮嗎?」。
無憂眉梢一挑︰「你現在趕我下車怕是來不及了。」
清厲的聲音突然響起,渾身烏黑的戰馬揚起 亮的馬蹄,踏在馬車外的平地上,塵土飛揚,蹄聲鏗鏘。
馬上的男人一身烏青的鎧甲,陽光照在片片泛黑的銀鐵甲上,反射出刺眼的冷光,雄駿的戰馬異常高大,馬鐙上一只黑色的戰靴頓時映入無憂的眼內,靴底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斑斑點點盡是暗紅的血跡,靴面腳踝處隱隱可見以紫金絲線繡成的行龍圖騰,下襯青藍雲紋。放眼東昭,能有此殊榮的只能是沐氏一族的現任族長,昭皇親授鎮遠大司馬,東昭帝國掌管兵馬調度的鐵血將領沐篪!
男人騎在馬上微微伏身,一陣強烈的寒意頓時籠罩在馬車內。
「楚世子與我一同面見皇上吧。」低沉的聲音鏗鏘有力,說著已利落的躍下馬背,站在了車外。
「沐將軍,我的婢女受了重傷,恐不能下車覲見。」
沐篪看了一眼馬車內面色蒼白的芷容,朝著身旁的侍官低聲交代了幾句,繼續沉聲說道︰「請世子下車。」
雲寒拿起車內的大氅披在身上,低聲對無憂說道︰「婢女和侍衛不能從正門進宮,你們先隨侍官進去。」
無憂點了點頭,說道︰「嗯,我知道了。」
尚未長成的少年站在身形壯碩的沐篪身前,還不及男人的胸口高,可是少年的脊背挺的筆直,一步一步走的那樣沉穩堅定,雪白的大氅被冷風微微吹起,顯得有些孤清。
煜盛宮以堅實厚重的雲母石為宮牆,兩條青色巨龍自承乾門左右兩側墨色玉柱而起,龍頭仰天吐珠,龍目以金漆點楮,威嚴肅穆,蜿蜒盤踞,龍尾直達北方玄武門,雕工精美絕倫,一鱗一爪均是栩栩如生,每條巨龍又有五條蟠龍纏繞于身,取六龍御天之意,龍身下方更是襯托以流雲海波浮雕,波瀾壯闊,雄偉非凡。
外圍護城河寬闊明澈,隨牆宛轉,恍若玉帶,煜盛宮環繞其中,仿若一個壁壘森嚴的城堡。
煜盛宮共有四門,正門為承乾門,以太祖皇帝名諱為名,東昭皇室均由此門出入,有大型祭祀典禮之時也可通行,除此之外,為彰顯大國之姿,異國使者也從此門而入。
文武大臣進出東側尚慎門,尚慎二字正是太祖皇帝親手所提,意為警示臣子安守本分,謹言慎行。西為明德門,宗室王公均由此門出入,意為明德宣仁,宗親和貴。
北為玄武門,玄武上古四神獸之一,排名最末,又主北方,故為北門之名,形制上比承乾門低上許多,是宮內日常出入的門禁。
煜盛宮內各殿均是宏偉華麗,庭院更是明朗開闊,主殿以明黃琉璃為瓦,其余各殿以藍,紫,翠,黑,孔雀綠,寶石藍五色繽紛的琉璃瓦件鋪滿宮頂,無憂等人所入的正是位于北方的玄武門。
一路走來,無憂仔細地觀察著宮內的各處分布,默默記下路過的各宮各所的準確位置。煜盛宮內不允駕車而行,自進了玄武門,莫雲便將芷容抱下了馬車,一路穿園過廊,終于到達了西側的尚貞宮。
前朝之時,宮內的皇子弱冠之年便要到自己的王府居住,可是因本朝皇後嫡子天生痴傻,不堪委任,昭皇特改了祖制,皇子們除非分封親王,否則一律住在煜盛宮的東六所中。楚雲寒雖為南楚質子,也得入鄉隨俗,所以並沒有專屬的質子府,而是安排在了空置的尚貞宮。
領路的侍官瞥了一眼身後眾人,尖聲說道︰「你們就在這兒安頓,晚上皇上要為沐將軍賀功,快些打理妥當…」
「阿!」淒厲的叫聲突然傳來,夾雜著野獸低沉的怒吼,更多的驚叫聲斷斷續續的響起。侍官皺起眉頭,不耐煩的朝著西南方看了看,面色不變的繼續說道︰「奴才告退了,各位自便吧。」
無憂眯起雙眼,看向那古木掩映的西南方向,忽然覺得這錦繡華麗的宮闈之中隱隱透著一股死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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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今天晚上有事情,所以提前更新了,嘿嘿~~昨晚那一章雀仔準時上傳了,可是審核了一晚~~~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