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夜晚仍然來的較早,未過傍晚,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九霄大道上人群已經散去,寒風揚起地上的塵土,顯得有些蕭瑟。
而此時煜盛宮承乾門前卻異常明亮,只見兩側玉柱頂端的龍吻內,兩顆拳頭大小的東海夜明珠正閃耀著柔和的輝光,將這黃昏下的玉樓金殿映襯的越發奇偉瑰麗。宮內主道兩側各色琉璃宮燈高懸雕龍玉柱頂端,猶如七彩霓虹一般直通煜盛宮主殿。
申時已過,各殿司明婢女均手執以燧石引燃的火絨,一一接引殿內各處的燈盞。宣德殿內十六盞各形各色的瑞獸飛鳥燈架瞬時光影搖曳,溢彩流光,華蘭脂香彌漫繚繞,沁心凝神。昭皇高坐華堂,半眯著雙眼,眉頭微蹙,手指輕叩著身前玉案,沉聲說道︰「英宗,你對這次的靈石之戰有什麼看法?」
「陛下此次委任下臣為軍中副將,跟隨沐將軍征討北齊,的確讓英宗見識了沐老將軍用兵之神,虎豹騎僅以四萬之師于瀚瀾江畔挫敗北齊十萬精銳,不愧是我東昭第一悍勇的軍隊。」
「哼!」昭皇揉了揉額角,沉聲說道︰「英宗,你什麼時候也學會你父親那一套了。」
褚英宗低垂著頭,繼續說道︰「陛下要讓英宗說什麼呢,虎豹騎到達趙國之時,雷崢已過了瀚瀾江,趙國外有北齊虎視眈眈,內有七子趁亂奪位,早已是一盤散沙,不堪一擊,情勢正如陛下所料。虎豹騎勢如破竹,出奇制勝,也在意料之中。」
「哦?」昭皇緩緩的睜開雙眼,冷笑一聲,說道︰「我大昭在趙國危難之際出兵援救,方使趙氏仍能穩坐在皇位之上,卻為何只帶回一紙商約。」
「回陛下,沐將軍確實遵照您的指示趁機扶持三皇子趙懷,可是不知為何三皇子竟在旦夕之間暴斃身亡,更為蹊蹺的是雷崢竟在此時突然撤兵。七皇子趙徹手持趙皇遺旨,得趙國三大門閥首肯,登上皇位,當機立斷,將作亂皇子全數斬于太廟之前,內外禍亂竟在一日之內止于無形…」
「 」的一聲巨響,精美的麒麟紙鎮登時碎裂四散,鋒利的白玉碎片自地面彈起,堪堪劃過褚英宗的左頰,鮮紅的血珠頓時順著臉頰緩緩流下。褚英宗面色不變,深深的伏去,說道︰「陛下息怒。」
昭皇眉頭緊皺,在殿內來回地踱著步,厲聲說道︰「遺旨?趙元豐纏綿病榻多年,早已立嫡子趙淳為儲,又怎會多此一舉再立遺詔!哼!趙徹若是有詔書在手,怎會容其余皇子禍亂皇室,爭奪寶位,偏偏在我東昭入軍靈石之時…」昭皇怒目圓瞪,顯然已是氣極,一陣強烈的疼痛頓時襲上他的雙鬢,昭皇身子一滯,連忙扶住身後玉案。褚英宗見昭皇面色煞白,額上冷汗直流,也顧不得君臣之禮,急忙起身相扶。
「陛下千萬保重龍體啊。」
昭皇揉了揉發疼的鬢角,煩躁的推開褚英宗,閉目倚在榻上,繼續說道︰「雷崢為何會突然撤兵?」
「陛下,恕臣愚鈍,臣也十分困惑,不過據沐將軍說,是有人燒了崢嶸軍的糧草…」
昭皇狐疑的看著褚英宗,說道︰「十萬大軍的糧草…」
「陛下,雷崢一旦撤兵,我軍再無理由盤桓趙國境內,趙國地處敏感,時機已過,再不撤兵,南楚,西秦必會有所動作。」
昭皇輕撫拇指紫玉扳指,微微沉吟,喃喃道︰「趙徹…」
「陛下,趙徹是趙國風氏長女風閔竹之子,風家十四年前已被誅族,他亦被連累,長年禁在祖廟中思過…是趙元豐最不喜歡的兒子……」
昭皇雙眼微微眯起,似是想起了什麼,沉聲說道︰「英宗,你先下去吧。」
「是。」
的一聲巨響陡然響起,褚英宗停下腳步,仰頭望向聳立的煜盛宮東方慈蔭山上的神光祖廟,巨大的蒲牢洪鐘被鯨雕銅杵撞了一下又一下,浩蕩的聲音在召陵城內激越回蕩,整整響了四聲。
自古以天地乾坤為尊,九數為乾,六數為坤,皇室拜天祭祀,均鳴鐘五十四聲,以示敬天尊地。帝王承天授命,九五之尊,登臨寶位,駕鶴故去,均鳴四十五聲,九四為輔尊之臣,若有大功,則去九鳴四,昭告萬民,以示嘉獎。
褚英宗嘴角微牽,扔掉手中沾血的帕子,轉身朝著千秋園走去。瞻波河內暗流涌動,帕子在水面裊裊的打了幾個旋,很快便不見了蹤影。
雲寒自面見了昭皇,便由侍官的帶領下匆匆趕往尚貞宮,彼時天色朦朧,宮內草木常青,碧色掩映,地形繁復蜿蜒。看似平靜的詹博河自城外玉帶河引水,橫亙煜盛宮東西,婉轉流動,波光瀲灩。
正在此時,一個白色的身影突然闖入雲寒的視線,雲寒心頭一驚,還未開口叫出無憂的名字,那白影竟撲通一聲墜入了瞻波河冰冷的河水中,孩子無助的呼救聲頓時從水中傳出,那聲音童稚清脆,不正是無憂的聲音!
帶路侍官只覺眼前白影一閃,身旁已沒有了楚國世子的蹤影,面色凝重的少年一邊疾步向河邊跑去,一邊迅速解上的大氅,竟也撲通一聲一頭扎進了河內。侍官見此情形,頓時嚇得六神無主,急忙大聲叫道︰「快來人吶!有人落水了!」
侍衛們聞聲趕到,還未弄清事情原委,突然,一名小宮女急匆匆的跑到那侍官身邊,哭叫道︰「張公公,公主她,公主、公主剛才追著繯繯跑到這邊來了,那掉下河的就是公主啊!嗚啊啊。」
眾侍衛一听此話,頓時嚇得面無血色,雲歌公主是皇上最為喜歡的女兒,自小得盡寵愛,被昭皇視若珍寶,即使是被蚊子叮一下,都要召袁太醫看診施藥,若是被…眾人頓時驚出一身冷汗,那侍官不敢再往下想,大聲叫道︰「你們還愣著干什麼!還不快下去把公主救上來!」
「嘩」的一聲水珠四濺,渾身濕透的少年從水中探出頭來,大口的吸著氣,而在他的手臂中,面色蒼白的女童雙目緊閉,烏黑的發絲緊緊貼在光潔的額頭上,嘴唇已凍得發紫。
「公主!」
小宮女一聲驚呼頓時嚇醒了魂飛天外的侍衛們,眾人急忙向河邊涌去。
南楚雨水豐沛,河流縱橫,雲寒的水性自是不差,他單臂劃水,拖著女童的身子快速的朝著岸邊游去。
「快,快把公主接上來!」
侍衛們七手八腳的接過雲寒臂中的孩子,卻無一人伸手拉起水中的少年。初春的傍晚仍然寒氣逼人,女童渾身濕透,經河邊冷風一吹,頓時得得的打起哆嗦來,小小的眉頭蹙成一團,白女敕的小臉上早已沒有一絲血色。
小宮女頓時慌了神,高聲哭叫道︰「你們、你們還不快去叫御醫來!」
侍衛們這才緩過神來,匆忙拔起大步朝著上醫堂而去。
可那侍衛還未走出一丈遠,小宮女突然想到了什麼,大聲叫道︰「不行了,上醫堂在最西邊,公主怎麼能等得了那麼久,你們快抱起公主,快!」話音未落,她已月兌上的小比夾,輕輕裹在女童的身上,掏出懷里的帕子不停地擦拭著女童臉上的水漬,可是冷汗一層一層的冒出來,怎麼也擦不干,眼看著女童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小宮女不停的催促道︰「快啊!」
那侍官急忙伸出雙手,卻又忽然一頓,不動聲色的收回了手臂,侍衛們相顧猶疑,誰也不願上前抱起地上的女童,誰都知道雲歌公主自小體弱多病,若是…畢竟公主死于溺水要比死在自己懷里要少些牽連。
刺骨的冷風吹透了雲寒略顯單薄的衣衫,他冷冷的看著眼前的這些人,默默的拾起地上的大氅披在身上,說道︰「公公能否帶我去尚貞宮了?」
那侍官看了一眼地上的女童,對著身旁的侍衛厲聲說道︰「我還要帶著楚世子去尚貞宮,你們幾個還不快把公主送到上醫堂去!」說著便抖了抖腳邊沾水的衣角,朝著雲寒走去。
而此刻在尚貞宮外的毓秀園內,一個小巧敏捷的身影正在穿插交錯的奇石山泉間迅速的移動著。毓秀園內滿布各種四季常青的古樹奇草,更兼有每個季節的名貴花種,千金難求的嶺南茶花,幽香孤清的蝶瓣紅梅,甚至是最為名貴的南蜀玉荊,全都含露嬌裊,競相爭艷。
而且毓秀園內依照「蒼龍,白虎,朱雀,玄武,天之四靈,以正四方」之說,在東面建池引水,以喻騰龍。西方造林,以喻藏虎,而在南面建有三座高亭,頂端雕築玄鳥,中高側低,主從分明,更兼梁柱飛金,頂瓦映彩,綠樹環合,盡攬一園之景。北位則為小丘山,上面更是放養有大群的白鶴,麋鹿,象征著長壽安康。可是在這碧色掩映的重重奢華之內,卻是整個煜盛宮最為血腥骯髒的地方--獸奴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