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窗口細碎的灰塵灑進來,照在那一小團燃盡的柴灰上。柴房外的鳥兒嘰嘰喳喳叫的歡暢,卻陡然被一聲悶響驚的四散而飛。
無憂揉了揉干澀的雙眼,朝外看去,只見院子里的一顆老槐樹下,下人們手持木棍正在驅趕歡叫的鳥兒,其間隱約有人聲傳來︰
「季護院,你說這都一整夜了,四少爺會不會…」
「呸呸呸,你少在這烏鴉嘴,四少爺要是沒了,咱們可都得陪葬…別說了,洪管事出來了…」
正廂的門外,洪熙滿臉恭敬的垂頭而立。沐篪親自打著簾子,孟繁春一邊靜著手一邊走了出來,溝壑縱橫的臉上滿是疲態。
「孟老,犬子他……」
沐篪發髻松散,甚至連身上的朝服也未換下。孟繁春神色一滯,沉聲說道︰「慎允且寬心,四公子目前已無大礙了,只是…」
沐篪心中一沉,說道︰「孟老但說無妨。」
孟繁春微微搖頭︰「只是以後要更加小心謹慎,若是再有下一次,慎允就莫要來找我了,老夫一生所學有限,怕是無能為力…」
沐篪身子驀地一僵,這位向來鐵血的帝國將軍突然囁嚅著欲言又止。
「天下父母愛子之心皆如是,慎允,老夫只是個大夫,你所要問的乃是天意啊…」
沐篪微一怔仲,隨即說道︰「是我執著了,孟老三番四次相救小兒,沐篪無以為報…」
孟繁春微微一笑,說道︰「治病救人乃是我一生樂事,何需慎允來報。」
「孟老高義…」
孟繁春走後,沐篪便進了房,這一待就是一整個上午。
柴房里,所有的孩子都被月復中火燒火燎的饑餓感折磨的不得安穩,窄小的柴房里一覽無余,沒有食物,沒有清水,甚至連一只老鼠都沒有…
舒彥的身子又開始熱起來,他的身子本來就極虛弱,從昨夜開始又是水米未進,皮膚顯出隱隱的青色,面孔上也洇出的病態潮紅。
舒真兒只是緊緊攬著他的身子,一雙黑漆漆的眼楮里盡是焦急,干澀的嗓子早已沙啞的出不了聲。
這群孩子最小的只有六歲,最大的不過十三歲,全都呆愣愣的聞著從外面飄進來的肉香,靜靜的蜷成一團,在這樣幼小的年紀,苦難早已教會他們哭泣是最沒有用的事情。
柴房的門陡然被一陣大力撞開,「 」的一聲,刺眼的陽光將幽暗的柴房照的異常亮堂。
孩子們反射性的用手臂遮住眼楮,無憂眯起眼楮朝門口看去,模糊的影子漸漸清晰,低矮肥胖的婦人伸出大手捂住口鼻,眼角一抽,頜下那一顆碩大的黑痣也隨著頰肉微微抖動,似是看到了一群灰溜溜的老鼠,厭惡的皺起眉頭,對著身後的男人說道︰「這一群小崽子是怎麼回事?」
季懷微微一愣,方才一拍腦袋,說道︰「瞧我這記性,這些是昨個夜里送來的奴隸。」
陸大娘挑起眉毛,瞧了瞧頭頂的日頭,尖著嗓子說道︰「奴隸?奴隸到了這個時辰還在這偷懶,都給我起來!」
孩子們戰戰兢兢的站起身來,年紀最小的小五突然一個趔趄軟倒在地上。
「小五!」
孩子們登時亂作一團,全都圍攏在他身邊。小五不過六歲,瘦小的身板連四歲的孩子都不如,無憂抱著他的身子,竟覺得輕的像是一團絮絮的棉花。
「無憂姐,小五他怎麼了?」
無憂皺起眉頭,卻是對著門口的陸大娘說道︰「我們從昨夜開始連水都沒有喝過,這樣下去根本沒有力氣干活。」
兩根濃黑的眉毛頓時豎了起來,滿身肥肉的婦人甩開膀子叫道︰「呦,沒干活就想吃飯啦,你們以為自己是富貴人家的少爺小姐,都給我出去干活!別想偷懶!」
痛苦的申吟聲從角落里傳來,昏迷中的舒彥突然睜開雙眼,孩子的雙眼深深的陷進去,像是蒙了一層茫茫的霧氣,干裂的口唇微弱的一張一合,不斷的呢喃著︰「疼…疼…」
舒真兒手足無措的看著舒彥,想要伸手抱緊哥哥的身子,卻陡然被舒彥的痛呼聲驚得目瞪口呆,只見男孩子突然捂住胸口緊緊的蜷成一團,渾身顫抖著滾在雜亂骯髒的稻草上,面孔扭曲,牙關緊咬,手指深深扣進身下的石縫里,指尖頓時流出大片的血來。
越來越重的腐臭味兒在空氣中彌漫開來,無憂面色一變,急忙扳住舒彥的身子,胸前的染滿血污的布條早已被掙扎月兌落開來,觸目驚心的傷口暴露在朗朗日光之下!
陸大娘探頭一瞧,急忙捂緊嘴巴,疾步向後退去,甕聲道︰「來人,快把這個喪氣的東西給我拉走!」
季懷皺著眉頭對身後使著眼色,身後的壯漢連忙疾步上前,伸手便要向舒彥的手臂抓去。無憂冷笑一聲,一把抓住男人的腰帶,腳下一絆,高大壯碩的身子就「 」的一聲重重摔在地上!
刺耳的叫喚聲登時響起,男人抬起頭來,模向疼痛不已的鼻子,瞪眼一看,滿手的鮮血頓時激怒了他。可是還不等他有所動作,柴房外卻突然傳來小廝喘吁吁的聲音︰「劉大哥,劉大哥、洪…洪管事…叫你…叫你到東廳去…」
東廳其實只不過是一間極小的幽室,本是儲糧食用的米倉,後來這院中四少爺的身子越發的不好,府里的糧食也都不再儲在這里。每到飯點都有專人去大院里領最時新的米糧蔬果,久而久之,這里就空了下來。
這房間不僅防潮,隔音的效果也極好,漸漸的便做了院里懲戒犯錯奴才的地方。里面陰氣極重,大好的日頭都照不進一絲的光亮,院子里的奴才們但凡听見東廳二字,渾身都要發毛。
男人的臉孔頓時變得雪白,也不顧身上的疼痛,騰的跳起身來︰「你…你說什麼?」
小廝艱難的咽了一口唾沫,對著身旁的婦人說道︰「還有、還有你,陸大娘…」
婦人身子一軟,頓時倚在了柴房的門板上,面色驚恐的說道︰「洪管事有沒有…有沒有說是什麼事?」
小廝垂著頭,低聲說道︰「說是…說是四少爺的事情…」
這不大的聲音竟如響雷一般陡然在二人的頭頂上炸開,陸大娘眼前一黑,要看就要昏倒,卻被身旁的季懷一把扶住。
男人的臉上早不見了恭謹,陸大娘迷迷糊糊的看見眼前冰冷的臉孔,瞬間想到以往在東廳門前看見的那些血肉模糊的身子,渾身猛地一顫,緊抓著男人的衣袖說道︰「季爺,我兒子在…在老太爺院里當差,若是…您可一定要手下留情啊…」
護院季懷眉毛一挑,笑眯眯的說道︰「大娘放心,我一向最是公道…再不過去,洪管事怕是要生氣了。」
二人連拖帶拽的被拉離了柴房。廚房的小廝僅送來一鍋湯水給孩子們充饑,不到半盞茶的功夫,當值的丫鬟遐心便把孩子們叫出去做事,唯有昏迷的小五和受傷的舒彥被留在了柴房里。
直到天色蒙黑一眾孩子才疲倦的回到了柴房,無憂看著窗外黯淡的天光,轉身對孩子們說道︰「舒彥的傷勢不能再這樣拖下去了,小五的身子也不能再挨餓,我出去弄點藥和吃的,你們就呆在這兒,千萬別出去。」
小桃擔憂的跑上前來,拉著無憂的手臂哆哆嗦嗦的說道︰「無憂姐,我今天掃院子的時候看見、看見東廳那里好多血…你…」
無憂心里一暖,模著孩子的頭發說道︰「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真兒,你看著他們,我很快就會回來。」
舒真兒今年已經十二歲了,可是看著這個不到自己肩頭的小不點,她總覺得,自己才是那個需要照顧的孩子,舒真兒乖乖的點了點頭,張著嘴巴依依呀呀的說著別人听不懂的話。
無憂微微一笑,說道︰「放心,我會小心的。」門外響起極輕的「 嗒」聲,孩子們愣愣的看著緊閉的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一道縫隙,頓時高興的歡呼起來,卻又連忙捂住嘴巴,听話的圍坐在柴房里。
無憂收起鋼絲,躲在木門後,左右看了一圈,確認安全之後,才小心的踏出門檻,朝著西邊的藥房奔去。
下午的時候無憂已經大致模清了紫檀院的路徑,穿過兩個回廊,便有隱隱的的藥香傳來。沐府的四少爺常年在病中,所以紫檀院里緊鄰著廚房便是小藥房,用了飯半個時辰便要開始煎藥,然後所有經手的奴才們都要到正廂外等著用藥完畢才能離開,而現在正是藥房沒有人的時候。
密密麻麻的小格子嵌在十尺高的藥櫃里,竟有整面牆那麼大,無憂皺起眉頭,不禁對這個沐府的四少爺好奇起來。
只見孩子腳尖一點,便輕易的躍上了櫃頂,雙腳一勾,頓時倒掛在了藥櫃前。三七、茜草,蒲黃,紫珠草,小薊…雖然沒有現代的止血消炎藥來的有快速有效,但是這些藥材氣味純正,想來也是精心挑選炮制。
無憂輕笑一聲,一一將藥材抄在懷里,身子向下一翻,便穩穩落在了地面上。
「咦」腳下輕微的響聲讓孩子微微一愣,她彎下腰去,輕輕敲了敲地面的石磚,頓時開心的眯起了眼楮,喃喃道︰「原來好東西在這里。」
無憂迅速的在房間里掃視一圈,目光陡然落在角落里一個青瓷的花瓶上,孩子矮矮的個子還不到瓶肩的高度,她繞著花瓶轉了一圈,抱起花瓶使力一轉,地下的空格子果然露了出來。
十幾個精致的雕花錦盒整齊的排在格子里,里面竟全都是上好的野山參,赤靈芝和蟲草,無憂面色一喜,將每一種都切了少許下來,重新將房間復原,便拐進了廚房。
無憂不敢耽擱,一路飛奔,可是當她回到柴房的時候,敞開的大門卻讓她心里一沉。
月色淒迷,照在門檻上淋灕的血跡上,刺痛了無憂的雙眼,孩子們嗚咽著哭成一團,小桃昏死在柴房的門前,瘦成一條的小臉上滿是猙獰的鞭痕。
「怎麼回事?」
馥兒看到門外的無憂,頓時撲了上來,斷斷續續的說道︰「陸大娘說、說真兒姐姐咬傷了浮香院的護院,要…要把她送到沐老太爺那里發落…後來彥哥哥和小五也被季護院給拖走了…嗚嗚嗚,小桃抱住小五,就…嗚嗚嗚…」
一字一句像尖利的荊刺狠狠的將無憂的心刺得鮮血淋灕,無憂疾聲問道︰「走了多久了?」
「走了好一會了。」
無憂眼前一黑,險些暈倒,聲音沙啞的對房里的孩子們說道︰「等著我。」說著便將房門鎖死,將鋼絲別進鎖孔中,轉身朝著浮香院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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