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雁聲是被外面的鳥鳴吵醒的,有絲絲的光亮透進來,灑在他身上。他微微一動,頓時覺得肩頭酸痛,低頭一看,懷中的無憂仍自熟睡,眉宇間帶著濃濃憂慮,口中喃喃低語,似是夢靨了。
「青鸞!」無憂驚呼一聲,猛然睜開雙眼,大口的喘著氣。
沐雁聲心中一擰,輕拍著無憂的後背,輕喚道︰「羽兒……」
無憂眼中迷離漸漸褪去,轉首看向身旁的沐雁聲,眉頭緊蹙,遲疑的說道︰「青鸞……真的死了……」
沐雁聲無聲的將孩子抱住,漸漸的收緊雙臂︰「羽兒,我還在這兒……」
無憂神色稍安,可是她眼前陡然晃過一片血紅,那鮮紅的顏色烙在她視線中,將她的雙眼刺的生疼,那是青鸞的血,是他胸口流出的血。無憂緊緊的攥著掌心,那里仿佛還留存著灼人的溫度,淡淡的血腥縈繞不去,終匯成徹骨的仇恨。
可是她什麼也沒有,她沒有權勢,沒有金錢,沒有背景,也沒有好的身手,更沒有精良的武器,她被困在這樣一個小小的身子里,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身邊的人被人欺凌,遭人殺害。即便是擁有超越千年的智慧和知識,她也只能滿身傷痕的躲在這漫漫蒼山之中,連去為他報仇的勇氣都沒有……
無憂緩緩的抬起頭來,微弱的日光照在她臉上,越發顯得蒼白,她暗暗對自己發誓,她必然要找到有利于生存的甜土。等待著有反擊之力的那一天。欠下的血債唯有用血才能償還……
沐雁聲感到孩子身上凜冽的戾氣,不由一陣心痛,他直起身子,深邃的眸光仿佛要穿透孩子的眼楮,直射到她心中去。
「羽兒,現在不是報仇的時候。」
「我知道……我會好好活下去的……我會比任何人都珍惜自己的命……」
「羽兒,青鸞臨死之前,是不是讓你去趙國找一個人?」
無憂眸光微閃,邵離鴻那張數載不變的臉孔從腦海中劃過。邵離鴻對于她來說,本身就是一個謎,邵宅十年之間,她見到邵離鴻的次數幾乎是屈指可數,永遠是古井無波的雙眼,好似千年都不曾改變的容顏……所有的所有都超乎她的理解和想象。
無憂搖了搖頭,說道︰「我並不知道那個人在哪里,趙國那麼大……」
沐雁聲心中疑惑,問道︰「他是你的親人?」
「我沒有親人,是他收留了我,青鸞將我養大的,沐雁聲,你忘了麼?上次我在山洞里跟你說過的話……」無憂神色有些暗淡,看向屋外微弱的天光,說道︰「我是從很遠的地方到這里來的,也可以說我本來不屬于這里……」
沐雁聲微微一愣︰「羽兒,不管過往如何,你既來了,就要快樂的生活下去。過了這座山頭,再往北走,就是密羅河的分支,從那里搭船兩日即可到達趙國境內,你……」
無憂眼角一跳,狐疑的看向沐雁聲,說道︰「你怎麼把我帶到這里來的?你的病根本沒辦法騎馬。」
沐雁聲心中一驚,搖頭道︰「無礙,上次發病的時候,服下了那株紫姝,已好多了。」
無憂神色一黯,一把抓過少年的手腕,三根短小的手指頓時搭上脈搏,無憂微一凝神,不由奇怪的看著沐雁聲︰「你的脈搏竟然平穩多了……」
沐雁聲促狹一笑,說道︰「想不到羽兒還是大夫。」
無憂輕哼一聲,站起身來,在木屋里繞了一圈,問道︰「沐少爺,從昨天到現在你都沒有吃一點東西麼?」
沐雁聲一愣,昨日只一徑逃離羽林衛的追殺,上了山,天色已然漆黑如墨,竟全然忘了這事,他看向無憂,正欲說話。
卻見孩子已大步走出屋外,仰起腦袋仔細瞧了一會兒,嘴角一翹,頓時利落的擼起袖子,來到一棵粗壯的大樹旁。
沐雁聲不由失笑,只見孩子雙臂合抱,兩腿微曲,竟如一只敏捷的貓兒,迅速的朝著枝杈間的鳥窩而去。
不過片刻,無憂已到了窩旁,只見這窩內正有五只小巧的鳥蛋,無憂輕聲一笑,頓時將鳥蛋抄在懷中,幾個躍身,轉眼到了樹下。
少年仍穿著昨日那身素縞的白袍,連天大雨,袍角上已沾滿泥濘水漬,一雙皓白的短靴上也滿是髒污。頭發散亂的披在肩頭,清俊的臉上帶著些許倦意。
沐雁聲就倚在木門邊,黯淡的光線透過林間茂密的枝葉,斑駁的照在他身上,將他整個人都模糊成一團朦朧的影子,不知為何,突然讓無憂覺得一絲不安,她快步跑到沐雁聲身前,眼神急促,想說些什麼,可是話到嘴邊,卻覺語塞。
她緩緩的靠在少年的胸前,附耳傾听,感受那一下下有力的沉響,悶悶的說道︰「還好……」無憂心頭有一絲慶幸,還好有他在,還好他沒事,還好…她不是一個人,在這樣一個陌生的世界里,在這樣難過的一刻,還好,有一個人站在她身邊……
這短短的兩個字,卻像是尖利的鋼錐刺在沐雁聲心頭。時間分秒流逝,轉瞬即失,他的生命就像是一個小小的沙漏,已漸漸空了……
沐雁聲扶住孩子的肩膀,微微一笑,說道︰「丫頭,咱們要快點趕路了,現下皇室為了光明軍的事情,也許暫時不會全力搜捕我,咱們要快些到達趙國。」
無憂微微一愣,疑惑道︰「你不是他們所擁護的世子麼?听你的話意,倒是不在意他們是成是敗。」
「赫連城與我不過是相互利用,他想以民同口號籠絡人心,謀奪大位,上位之後不過又是另一個昭保勖。可是招兵買馬動作太大,必定引起煜盛宮懷疑,沐氏家產遍布昭國,沐鶴年又染指礦產,我只需將這些賬目略加變動,那麼就會有大批的生鐵和馬匹流入黑市,這樣買賣起來自然隱蔽多了……」
無憂點了點頭,說道︰「想來他要弄一個假世子也並不難,說不定他巴不得你趕緊走了呢,看來這次皇室有的忙了,不但引來了狼,現在自家後院起火,怕是強盜也要來了。」
沐雁聲神色一黯︰「誅滅沐氏在數十年的根基,又絞殺大批虎豹騎,無異于自毀基元,人一旦登上了權利的高位,往往會被它蒙蔽雙眼……」
「沐雁聲,我們不要說這些了,咱們把這幾只鳥蛋給烤了,先吃飽了再說。」
沐雁聲微微皺眉︰「若是有留下蹤跡,怕是不行。」
無憂輕聲一笑,站起身來,在屋外的找了一片松軟的泥地,抄起樹下的粗枝就挖了起來,抬頭見沐雁聲呆呆的站在原處,笑道︰「今天讓你嘗嘗什麼是叫花蛋。」
沐雁聲頓時有些怔仲的看著無憂,喃喃道︰「叫…叫花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