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笑清風 第五十四章 曹蕤

作者 ︰ 景青眸

這間屋並不大,采光好的緣故屋里很是明亮,錦煙繡屏,花香陣陣,未曾焚香。紫檀的家什們反射著光,格架上林林總總的各色瓷器溫潤的展示著高貴。打眼看去除了固定陳設,其余裝飾性的家具擺設竟甚是簡單,樣式較之望月樓都多有不足,空白處只用花草填補,又以蘭草為主。

他們並未在正屋里坐,而是由曹蕤引著來到了耳房。這里同樣素淨,紫檀雕花的床上鋪著錦裀蓉簟,葵花式的雕漆幾案放在其上,又擱著茶吊茶盞。在曹蕤的示意下,林笑坐在床上,一個穿黃襖的丫鬟上來沏茶擺茶果,另一個模樣尚幼的端來了點心盒子。入畫端著水盆過來給他們淨手,她後面的丫鬟捧著帕子,又一個丫鬟抱著漱盂。

洗淨了手林笑方端茶喝了一口,是極好的龍井,手里的茶盞不同平日所用的瓷盞,卻是紫砂的。她和如意學茶有些時日了,也知道‘景瓷宜陶’的說法,看那紫砂南瓜壺形狀可愛,上刻有‘仿得東菱式,盛來**香。鳴遠’幾個字,林笑便知這是陳鳴遠的大作了。

抬目去看屋內陳設,窗欞上糊著松綠紗羅,陽光透過來,一團團朦朧的光灑在每個角落。靠牆的落地書櫃旁是張紫檀光素大案,上擺放著文房四寶,象牙筆筒里插滿了粗細不一的毛筆,一盆小小的蘭草擱在桌角,牆上掛著水墨長卷,看筆法有些生澀,色彩漸染不自然,但氣勢在,根骨挺拔,畫上有字,上書‘楝亭詩話’。

這畫倒比字好些,林笑暗想,她很快的轉移了視線,又看到三扇的透雕屏風嵌著水紅紗的正反繡,寥寥數筆的山郭酒旗煙樹,又有草書詩詞相配。地上擱著銅香爐,花梨木雕豎櫃旁是一件紫檀座的玲瓏綠瓷罐。如月不由暗思,這里怎麼瞧著都透著雅致,大約這就是所謂世家,是用幾代人才沉澱下來的雅。

這時只听曹蕤道︰「豆兒,嘗下這果子。」

林笑放下茶盞,看到幾案上荷葉形的白瓷果盞里紅殷殷的壘了許多果子,她掂了一個,一嘗之下只覺先酸後甜,她現世常吃酸物,吃這樣程度的並不排斥,直說爽口。

曹蕤見她喜歡,就又道︰「我這里四品海棠俱全,只是現在不是花開季節,倒是前幾個月結了不少海棠果,這秋後剛摘下來的果子並不十分好吃,必須貯存一段時間才得味兒。現在吃還是酸了些,若到了大雪冬至前後,西北風一吹,待皮上起了白霜那才叫好吃呢。到時我給你送些。」

「那可多謝了。」

說完兩人都不語,屋內一靜,略有些尷尬,林笑沉吟了一下,挑起話頭道︰「我看牆上的畫倒是新奇,莫非是妹妹畫的?」

「嗯。是我過年時畫的。」

曹蕤起身走到畫前,「是不是太生澀了?若是現在再畫,大約能有些進步了呢。」

林笑亦走過去,她看著那畫道︰「再生澀也比我這個初學的好多了,咦?這是納蘭的詞?倩一睫,黃楝作三槐,趨庭處……楝亭?亭在金陵署中?莫非寫的就是貴府?」

「正是呢!這闕滿江紅寫的就是我們府里事。納蘭先生和家父有舊,當年同為聖上的侍衛。這詞是在二十三年南巡時,先生扈從聖上入織造署所作。和詞是顧貞觀顧先生所作。唉,只可惜,納蘭先生寫了這首詞後一年便身故了,有生之年未曾一見,真讓人抱憾終身啊。」

曹蕤一臉痛惜神色,林笑看了她一眼又去看畫,只見那畫中所繪有樹,正是黃楝,有亭,亭中有幾位文士效仿古人跪坐于地,遠處有水有雲,近處有假山有碧草。她想曹寅果然能人,所交都是當世大才,這等人物又不知是怎樣的風采,斷不會是像賈政那樣的酸儒老古董吧。

曹蕤又道︰「方才听姐姐說起做女紅,我可是知道玉姨乃此中高手,繡坊里所出成品也甚是精妙。我這里有不少繡品都是出自你家,你瞧,那件屏風就是了。想來姐姐將來定能得真傳呢。」

林笑听她的話音甚是沮喪,便知她不善此道,于是也苦著臉道︰「將來的事誰知道,反正我自覺沒那個天分,只怕母親覺得我愚笨不肯教呢。」

曹蕤咯咯一笑道︰「就憑姐姐無師自通的聰慧,又是這一等一的樣貌,我瞧著將來定是不輸玉姨呢。」

無師自通?原來人人都知道自己的那檔子事兒了。像甄玉潔?放在古代其實是個悲劇人物啊,青年喪夫,經商被人詬病,誰願意做是非之人呢?她輕嘆一聲,淡笑道︰

「重生于世,只怕我今生的福氣都用完了。以後的事誰知道呢,我只願平安渡過此生便是大福份了。」

听到她這樣說,曹蕤不免想起關于瑯家的諸多傳聞,人心多是不善,言語也總是嘲諷,兩家有舊,她暗自替他們不忿,可卻無從勸說。她近日得知了有關自身的大事,自覺悲苦,人生無常,今見了瑯豆兒便存了同命相憐之情。

曹蕤回過神來,岔開話題問道︰「不知濟蘭哥哥近來可好?」

「很好。就是課業辛苦。好在他身體強健也沒什麼,就是被母親禁了足不能隨意外出。不過閑了還會看書,拉著人對弈。」

曹蕤咯咯笑著,問道︰「濟蘭哥哥再忙也一定還會習武的,我記得以前他和連生一同在西堂上學時,總發生打架的事,不過那些人都打不過他的。對了,我听說攬月樓的事了,濟蘭哥哥現在無事了吧?」

那一日可真凶險啊。林笑一想起當日的刀光劍影就後怕,也總在自責。現世看小說時最是討厭惹是生非的角色,沒想到自己竟也當了一回這樣的人,往後斷不可再如此隨性了。

「姐姐?」

「我哥哥沒事。對了,貴兒妹妹和我哥哥相熟嗎?」

林笑本也是隨口問一句,曹蕤卻是一怔,臉上顯出些不自然來,「濟蘭哥哥在西堂上課,也常去連生那里玩,有時會踫到,也會說兩句話,只是這兩年見的少了。」

林笑見狀很是詫異,她一轉念便知端倪,也不說破,只是轉了話題,曹蕤從善如流,不再提起濟蘭。二人重新坐下,聊起了閨閣女兒常論的事情,從吃食到美容,從書畫到茶藝。兩人性格相投,倒是十分愉快的,直到入畫插話說時辰不早了,他們方才發覺茶水換了兩撥,日光漸暗了。

林笑告辭時,曹蕤送她了一方錦帕,繡得是幾叢蘭草。林笑拿著還帶著溫度的帕子,心里微微一動,面上只是微笑,將它仔細收好了。林笑也從懷里拿出帕子遞了過去︰「這上面的蓮花只有一朵是我自己繡的,其它是我家丫鬟代勞的。你莫要嫌棄,實在是我手藝不精。」

曹蕤听得一愣,立即又笑出了聲︰「姐姐是實在人,這種事不用細說的。只要是姐姐送的,我哪有嫌棄之理。只願姐姐常來家里玩,妹妹定當倒履相迎。」

曹蕤立在門口,斜陽將她的影子拉長,直到這位新友的身影消失不見她仍站在那里,原本的笑消失了,不知在想什麼。有丫鬟上前請主子回房,曹蕤這才似被驚到的「啊」了一聲,然後整理了臉色,囑咐下人道︰「我要去姐姐那里,由素心陪著便是。晚飯在姐姐那里用,你們不用準備什麼了。夜里不回了,你們也不用等了。」

叫素心的丫鬟拿了披風過來,替曹蕤穿上,路上她小意的問道︰「姑娘這是怎麼啦?方才不是和瑯家姑娘玩的挺好的?可是又想起那樁事兒了?」

曹蕤自己系著披風帶子,低聲道︰「怎能不想。不過是自己心里堵得慌,只覺得聚少離多,還不如不聚,徒增憂思。這瑯姑娘是很好的,與我也談得來,可也是個苦命的人,只怕日後比我還要苦呢。為何女子就要比男子受那麼多罪?為何什麼都不能自己做主?」她瞥見素心的神色,笑道︰「行了,你也別苦著臉了。我也就是這樣過念一想,難過一下也就過去了。又不是讓你有個說法,還不至于叫你來寬慰我。」

素心無奈道︰「您啊,還真是得找大姑娘去,這樣您的心才會寬些。」

曹蕤微微笑了下,帶著素心向著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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