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月樓四樓是按亭台風格而建的,八角形,穹頂藻井處彩繪著八仙過海,八面都是窗,窗下設座,中間擺著一個大圓石桌,正上方空中應景吊著一個巨大的走馬燈,平日此地並不開放,也就是逢年過節在三樓吃酒的人才能上來觀看。這里地勢高,果然觀景最妙。
如月三人上來時,四樓已有不少人正吃著茶臨窗而坐,對著窗外指指點點,曹蕤仍為方才的事在笑,如月氣鼓鼓的不理她,跑過去看那燈,曹蕤笑了陣見有人看過來忙收了聲又找了個空處也坐下了。見有客侍者便上前倒茶端來點心瓜果,曹蕤招呼如月坐下又說笑了一陣,她還是很想仔細問如月戴諾的事,見有下人在她又不好問,如月自己也想解釋清楚免得這話傳出去不好听便讓寶絡自行方便,寶絡知道他們想說體己話兒又見這里安全就退到樓口處等著了。
如月終于把喬裝出行被戴諾誤會的事兒完完整整說了,曹蕤听了直笑個不停,又說這個五哥可真是痴。忽然她又想到了什麼,正容悄聲道︰「姐姐,你可是瑯家的嫡長女,五哥可是和英家訂了親的,他家,嘖嘖,那可不好惹呢。」
如月一听啐道︰「混說啥呢,我怎麼可能有那個心思,就只是誤會。」
曹蕤打量著她,一臉八卦的道︰「姐姐你最好別去做自降身價的事兒,且不說旁人看不看的起,就是英家三娘的性子,唉,我看五哥的日子夠嗆,不過,」她又猶豫道︰「你是沒那個想法,保不準五哥有,我看他對你不同一般,若真是過幾日他家來提親怎麼辦?」
如月大窘,「怎麼就說到提親了!哪里有這樣嚴重。若說見過兩次就要談婚論嫁,那是不是我也要和你弟弟說親了?之前你也說了他已定了嫡妻,我去算什麼,我家可是有家規的,嫁什麼人都不會去做小,男人也只能娶妻絕不納妾。管他是不是王孫貴冑呢。我母親斷不會應的!」
曹蕤倒是頭一次听說瑯家的家規,訝異道︰「原來你家還有這麼個規矩呢。」
如月感慨道︰「可不是說的。不過就是有天大的規矩又怎能樣,不守能如何。難不成還殺了他不成。」她忽然想起瑯守義不就是被蘇錦間接殺死的嗎。心里咯 一下,便住口不提了。
曹蕤大約猜出她的想法,當年瑯守義的事可是弄得人盡皆知,曹蕤身處深閨都听人提過。但到底是長輩,長輩之事又哪里是晚輩該論的,她心里暗道︰如月姐姐果然是身體才好,不通世事,怕是也被家人溺愛的緊,要不怎能說話怎能如此不講規矩呢,可是他家竟有這樣的規矩,也不知誰能有這個福氣做濟蘭哥哥的嫡妻。想到這里她無由的臉上發燒,好像自己就要嫁給濟蘭似地。
如月見她不言語,便打趣道︰「想什麼呢,妹妹。是不是想嫁人的事兒啊。」
曹蕤被她猜中心思,立刻羞惱起來,作勢要打她,如月見了便咯咯笑又逗她道︰「你這個曹家嫡小姐可不是誰都敢娶的呀,娶回去可該怎麼供著呢?保不準你就該嫁個王子,供著人家呢。」
曹蕤听到這話滿肚子的喜氣就像被針扎破了似地,散了,人也一下子懵了,她立刻想到了讓自己寢食難安的那件事,笑臉頓時垮了去,埋在最深處的刺扎著心痛。她放下手,轉過了視線,看向窗外,遠處的橋上龍燈蜿蜒,到處都是熱鬧,而此刻寒冷和寂莫涌上心頭,她真的忘了自家也是有規矩的,強迫著去忘記並不等于它不存在,嫁人,大約再怎麼樣也不會嫁到瑯家去的。方才還覺得如月失了規矩,原來自己也是心懷憤懣的啊,想到此處她的心痛的更厲害了。
如月不知出了什麼事,見她情緒不對以為自己說錯了話,忙道歉,「貴姐兒,你別惱我,我沒旁的意思。就是玩笑話。」
曹蕤扭過臉來,強笑道︰「沒什麼的。不知怎的忽然想起稼軒的元夕了,姐姐看那里,可不是東風夜放花千樹,一夜魚龍舞嗎。真正熱鬧啊。」
見如月仍是關懷的看著自己,她突然有種釋放情緒的沖動,眼底發酸,很突兀的道︰「你可知道,我並不是嫡女啊。」
如月驚了,她瞪圓了眼一句話說不出來,怎麼突然冒出了這麼大的事兒,如月下意識的看了看周圍,發覺並沒有人注意他們,這才放下心,悄聲道︰「你說什麼呢!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曹蕤自語道︰「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前不久無意間得知自己根本不是嫡女,好可笑呢,我……是姨娘生的。她生我的時候死了,祖母就將我交給母親撫養。她告訴我說,什麼都不會變,她會像待福金兒姐姐似地待我,只要听話順應父母安排就行了,還說將來我是有福氣的。」
曹蕤說不下去了,如月見她容顯悲戚,忙寬慰道︰「這不很好嗎,不管是不是親生的,你們情同母女就行了,我看曹葳姐姐和曹大爺對你都很好啊。」
曹蕤搖頭,「好。是好啊,錦衣玉食不曾虧待。琴棋書畫樣樣都有名師指點,我真的和姐姐過著一樣的日子呢。可是,母親並不需要我為她做任何事,她生病了只要姐姐來伺候湯藥,想听古琴了便叫連生來彈,我才不是她的女兒,我想她這樣養著我大約只為了一件事,」停了停,曹蕤澀聲道︰「曹家的嫡女,嘿嘿,那可是不得了的。但是嫁王子又有什麼好,母親怎舍得姐姐嫁呢。」
如月這回听明白了,她無語也無力寬慰,旁人的家中事誰能說的清,于是只有按了按對方攥緊的手。曹蕤眼圈泛紅,淚卻沒下來,不得不說她真的很堅強,如月默默地想︰曹蕤,到底最後嫁王子的是她不是你,有些事是天意。
被這事兒擾了情緒,誰也不想再說笑了,他們吃著茶看外面的景致各自想著心事,竟然就這般坐了許久。寶絡頻頻看過來,心里奇怪著兩個熱鬧人怎麼就突然靜下來了呢,正想著只見濟蘭和曹上的樓來,忙退到一側福禮。
濟蘭一上來居然看到曹蕤和如月都是一臉肅穆,微愣了一下便上前道︰「妹妹。在這里觀燈景可好?」二女聞言回頭看去,只見濟蘭長身玉立,風采綽約,身後煙花漫天,燈光微紅,襯得他如神仙畫中人一般,她們不覺瞧得呆了,寶絡在後面也偷眼看著,她心里微覺苦楚,明明沒有半點糾葛,但自己怎麼就是忘不了,時不時還覺得痛?他這樣的人哪里是自己可是擁有的?正想著忽覺胳膊被人踫了下,原來是瑯小山,他擔憂的低聲問道︰「怎麼啦,臉這麼紅?」寶絡心里一暖,抬頭微笑道︰「怕是給風吹得。」
濟蘭見兩個小姑娘還在發呆,皺眉道︰「怎麼窗還開這麼大,不是等著生病嗎。景可看夠了?時辰不早了,貴兒妹妹也該回了,省的家人擔心。」回過神來的如月忙起身,曹蕤也跟著起來。曹上前道︰「正是。二姐,我們該回了,素心瞞不了多久的,萬一父親母親再來找你可就不好啦。」
如此眾人便下了樓,戴諾等人仍在座又寒暄了幾句,濟蘭見兩個姑娘精神不濟的樣子知道真是累了,就再次說該走的話。旁人自沒異議。臨行時,曹蕤拉著如月的手悄聲道︰「這事兒我只給你說了。」如月點頭道︰「我曉得,我的口很嚴,不會亂講的。只是你要放寬心,日子怎樣都是過,將來的事說的準呢。你且信我,以後你真的會比你姐姐過的好。」曹蕤微微一怔,只當她說的是寬慰話便感激的笑了笑。
濟蘭見他們說個沒完,催促道︰「早過了亥時,要說什麼以後有的是機會。貴兒妹妹若有閑暇就來我家和如月說說話兒,不過,我這妹妹每日可忙得很,有沒有時間還很難說呢。」
如月立時撅嘴道︰「哥哥胡說,要是貴姐兒來我呀什麼都不做了,定去陪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