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換季,等京師的百姓皆換上涼帽已經到了下旬,結果很快又遇到了倒春寒,這日飛沙走石刮起了狂風。風打在窗欞上,呼嘯的穿過弄堂發出淒厲的聲音,房頂上的瓦時不時的跌落在地,如月被這風聲擾的亂心,她放下筆走過去隔著窗搓著手看外面變的昏黃的天,心中很是後悔怎麼就收了衣物,早知合該多等幾日的。她忽然見到甄氏沿著門廊從後罩房方向過來,後面跟著一人,竟然是多日未見的濟蘭!如月大喜之下便急著過去開門相迎,這一開門人還沒進來自己就吃了一嘴的灰。
「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如月掩上門回身欣喜的問道。
濟蘭撢掉身上的浮灰也微笑的望著她「一早就回來了。跟母親說話來著。」
如月的笑忽然就變得僵硬起來,她知道他們所論一定是自己入宮的事,就不出聲了只吩咐流蘇瓖玉看茶。
無旁人時,甄氏才壓低聲道︰「剛才商量過了我跟濟蘭都是一樣的想法,入宮侍人本就不是個簡單的事,萬歲爺的安排更是古怪,我們都覺得……」她四下看了看,幾乎是用耳語的聲音道︰「這跟你來歷定有關。」
「你不是說如果是那樣……」
甄氏搖頭看了眼兒子,濟蘭輕聲道︰「師傅的事兒都瞞不住萬歲爺,還有什麼事兒能瞞的住他呢。現下最有可能的猜測便是不知通過什麼途徑萬歲爺知曉了你的不同,才用這種法子留住你。」
「那為什麼不一殺……了之。」如月艱難的吐出這話,心里難以抑制的亂跳著。
「我想定是有用到的地方吧。」
「那為什麼不用?」
甄氏和濟蘭都搖頭,甄氏嘆道「就是這點想不通,另外按理合該是老太後更喜歡你。要伺候人也該去伺候她的,為什麼會去慈寧宮呢?」
屋里安靜著,爐子上的水壺沸騰起來,濟蘭上前拿起給諸人倒了茶,道︰「不管怎麼樣,妹妹這一入宮怕是難出來的。故此,我覺得你該想法子避過入選。上回你提過的,裝病是一個法子。還有一個更是一勞永逸。」
如月吃驚的看著他。少年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中顯的很模糊,聲音卻是溫暖令人心安的。如月的心慢慢跳的規律起來,她覺得有濟蘭在好像什麼都不用怕,現在這種感覺更甚。濟蘭走到近前俯身低頭耳語了一番。如月的眼越睜越大,在听完後她不可置信道︰「這樣也可以?!」
當看到甄氏和濟蘭都嚴肅的望著自己,她才知道他們絕不是在開玩笑,怔愣了半晌道︰「要是被發現了呢。這可是欺君之罪!」
「自從上了京我們都該有這個覺悟的。」甄氏幽幽道,「天子腳下,生死之間。」
「妹妹怕什麼呢,木秀于林很難,泯然眾人難道還不易了。」
如月難以下決心,她訥訥道︰「我很怕連累了你們。若是為了我一人……母親有大好姻緣在前,哥哥有錦繡前程,還有烏林姐姐,我……」
「你放心吧,自然是得想個萬全之策,你先做好那件事,後面的再去布置,說不定到時請況會有轉變也未可知。」
見濟蘭篤定。甄氏微笑,如月猶疑道︰「我還是覺得這是最差的做法,如果有可能最好不要用。」
過了大風之日,京師便沒有再冷,暖融融的幾日再又下幾場雨。待清明結束徹底就是春天的模樣了。瑯府諸人各行其是,如月做完每日的功課後就跟流蘇和瓖玉在後院喂小雞玩。一群毛茸茸的雞仔唧唧叫著甚是可愛,如月讓瓖玉取了速寫本。坐在杌子上埋頭畫著。這時就听外面一片吵吵聲,過了一會兒澄心歡天喜地的跑進花園,「姑娘,姑娘,天大的喜事!大爺又升了等呢!」
「啊,怎麼回事!」
「听說是在宮里進行了什麼賽事,大爺在侍衛里拔了頭籌,皇上龍心大悅當即就升了大爺的等,這回大爺可就是二等侍衛啦!」
「哥哥可回來了?」如月高興極了,她跳起來就往外走。澄心追在後面道︰「沒有,是十三阿哥遣人通傳的。哦,是了,十三阿哥賞了不少東西,廚房里杜嬤嬤正在做御賜的鰉魚呢,好大一條。」
等如月見到貢品時看到甄氏也在,令人意外的是她的臉上毫不見喜色,平靜的眼里還有些戾氣。如月的笑冷了下去,她放慢步子小意道︰「可是出事了。」
甄氏見了她來,遣退了下人這才嘆道︰「我也不曉得算不算出事,你哥哥生了等本該高興慶祝的,可方才通傳的人說你哥哥在大賽後遭人眼紅,在賽後又同別人私下較量。」
如月大驚道︰「可有受傷?」
「那到沒有,我就是有些擔心會不會是太子的人。」
話音一落屋里就這樣靜了,半晌如月才道︰「不是已經了結了嗎,這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甚清楚,那人不願多說了,只能等你哥回來再細問。」
他們這一等就是三日,濟蘭穿著二等侍衛的朝服回了家,他何等有眼力,一見母親和妹妹的神色便知道是怎麼了,于是主動說了當日之事。原來挑釁的那群人是自以為不得志的侍衛、護軍,甚是還有郊外火器營的人。他們也不曉得從哪里得了信兒,知道濟蘭這日奉命去四貝勒府上送信,竟在半道設伏欲「教訓」一下這個上位太快的小子。以濟蘭的性子自然是從容接受挑戰,以一敵眾。
「贏了?」
濟蘭微笑著看了眼妹妹道︰「自然是贏了。」听兒子無恙,甄氏長出一口氣,拍著胸口道︰「阿彌陀佛,可是嚇死我了,麒哥兒,他們不是太子的人吧。」
濟蘭寬慰道︰「不是。就是眼紅不忿的人而已。沒事兒的。」
如月撫掌笑道︰「還是哥哥最厲害!原來是虛驚一場啊,我今日要親自下廚給個哥哥慶賀!」
說了一會子話待母親和如月都走了,濟蘭的笑容才退了下去,鴉九替他換了便裝,華鋌端了茶來,少年端坐在書案前,思緒飄到那日。他又一次回憶著當時的情狀︰有人偷偷拔出火槍,自己正被數人圍著。看見了卻沒法子躲,然後那人痛哼出聲,火槍掉落。出手的人是誰?四下圍觀的人不少,他一眼掃過去卻沒看出是誰,等打發了那群人後再去尋更是沒有頭緒。後來在地上尋覓到一塊被撞裂的石子兒,上面帶著幾粒火硝。除此之外再無消息。到現在濟蘭還是不知道是誰助了自己。
紫禁城,永和宮。
胤祥沉默的立在窗前。他透過窗子看著外面,空落落的一個人也沒有。少頃他才悶悶道︰「四哥讓我想開,可我怎麼也想不開,這幾日心里堵得慌。宮里的人就算了,為什麼我還要去忍一個奴才,姓覺羅的就是太子爺的看門狗。我教訓了他又有什麼大不了的?為什麼不可以!瑯濟蘭是我的人,我這個當主子護不住他還算什麼主子!若不是伍十弦暗中相助,濟蘭非死即傷!要是那樣了我,我……」
「都過去五日了,你還沒想明白?」胤禛坐在椅子上,他的脊背永遠都挺的筆直,手里捻著佛珠,濃密眼睫下的眼楮深邃。「忍一時風平浪靜,這宮里需要的不是亂,是平和,哪怕它是假的。覺羅書懷不過是個小人物,就算你打死了他是誰也不能把你怎麼樣。可如此行徑落在汗阿瑪心中就會留下結,畢竟那是太子的人。況且。你目前最需要的是靠山,靠著山才能立住腳。才能生住根發展勢力。太子就是最好的靠山。在如今的京師什麼黨都是錯的,只有純臣和太子黨名正言順。你的性子做不了七弟那樣不問世事的人,也不是五弟和十二弟那樣的,自己成事……」
他的話還沒說完,胤祥疾走兩步上前壓低聲音道︰「我是成不了事,可四哥可以。」
胤禛面不改色的望著一臉急切的少年,忽而笑了︰「這是最後一次,再讓我听到這樣的話,我就沒有你這個弟弟了。」
「四哥!」
見胤禛搖頭,胤祥跺了下腳氣惱的不吭聲了,前者平靜的端著茶盞吃茶,他的弟弟終于耐不住又道︰「那以後他們還找濟蘭的麻煩怎麼辦?」
「前面我說了,此事若說太子完全不知情是不可能的,但我信他並沒有授意,怎麼也得給我這個面子吧。這次定是覺羅家的自己挑事兒。私仇這種事,你就不要摻和了。知你同瑯濟蘭交好,但要記住你是主子,他是奴才,瑯濟蘭還小,可以好好教,用的好了他就是你手里的利器,否則你以為皇父為何允了把他給你?反之,用的不好不僅連累了你,他……皎皎者易污啊。」
胤祥張了張口沒說話,冷靜了一會兒才坐在哥哥的旁邊道︰「他是個有大志向的人,雖然平日不說,但我知道他的志向。我怕自己沒那個能力讓他……唉,真恨自己無用啊。」
「他的志向和你沒有多大關系,」胤禛放下茶盞,「再說一次,他是個奴才不是你的兄弟,再好也得為你所用,否則就是大而無當,猶如雞肋。用人之道最關鍵在于敬服二字,不是因為你的身份,是因為你的行事,需是有的放矢。那麼,十三,你的目的是什麼呢?」
「我?」胤祥呆了呆,想了會兒才道︰「好好兒的活下去做想做的事。」
胤禛點頭︰「那你就該知道,現在你是誰的人,他贏了你才能好好兒的活下去。」
胤祥頹然道︰「忽然覺得自己活的十分可笑,居然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這不可笑,十三。能活下去才能談得上之後想做的事,比如你的理想,比如保護家人。三年後你將成親也會有自己的孩子,他們將是你的至親,你若有一星半點的事兒,他們都會不幸。而現在,你要做的就是忍住性子,不要讓人猜忌,要讓汗阿瑪喜歡,當然更重要的是培養自己的人。瑯濟蘭就是這樣的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