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對船總有種說不明的好感,就像幾年前她寧願住在狹小的扁舟上所波逐流也不願去喧囂的鬧市住在舒適的客棧,那時她能在幽暗的燈光下對著新月繪出最好的太湖之夜,現在很想試試還能不能在最豪華的畫舫上繪出當年的水準。
這次如月乘坐的大船等級雖不能和帝王的御舟相比,但已經很是豪華,二層的高度足以讓她通過窗看到江面的景色,百官萬民相送,一路繁華。如月想起那年自己在酒樓眺望御駕的情形,誰能想得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成了被人瞻仰的其中一員呢。筵宴之類的不是如月所喜,幸而身為格格可以避開很多場合,很多活動還輪不到她參加,正好胤禛也明顯的不願她拋頭露面,所以當船隊行駛了一日後她還只是在屋子里呆著。
和玉煙一起簡單的收拾了一下後,兩個女人就都閑了下來。侍女見瑯如月一直在看窗外發呆,她也無意去打擾。很久沒有這麼的悠閑了,跟著胤禛的時候可謂如履薄冰,被遣去伺候瑯如月的時候則是監視,後來她覺得自己失去了貝勒的信任,于是很忐忑了一段時日,好在這情形並沒有維持很久。也因為此玉煙敏感的察覺到胤禛和如月之間的異常,所以她推測也許主子只是在顧忌什麼,或者是所愛不能言?所愛不能言啊……她暗嘆著將目光移到門口。
阿弦一定是暗中保護著主子的吧,就和這十幾年來的每一日。不知道這次南行能否再次相見呢?玉煙撫了撫自己的臉,久違的酸澀涌上心頭。她回憶起相遇時的情境,私服出行的貴妃帶著隨扈出現在村落,當看到正在曬麥子的女孩兒徑自就走了過來,暮色中斜陽下是那樣的風姿綽約,她的身旁邊跟著兩個氣度不凡的少年,穿著玄衣的似是得了令。不疾不徐的向自己走來,待到近前輕聲問道︰「姑娘,可否討杯水?」那是還叫念兒的玉煙第一次見到伍十弦。人生若只如初見,可是既然不能有結果,為何還要相遇呢?
如月回頭就見到玉煙的臉上露出了悲傷,是想到什麼了?她一直覺得一個伺候了胤禛這麼多年的女子一定和他有什麼,曖昧還是……只是平日里完全看不出來呢,他們都是善于掩飾的人,偽裝之下個個都淡定冷漠,仿佛愛情從來不存在似地。這個時代的男和女除了些許的愛剩下的就都是利用了吧。如月安靜的繼續看窗外。她決定不去想這件事了。
夜深時如月和玉煙還在等待,終于胤禛帶著酒氣的進來了,兩個女人立刻起身行禮相迎。很難得見到胤禛吃酒,他的臉上泛著紅,腳下不亂但蘇培盛還是扶著,玉煙去倒醒酒湯,如月扶著另外一邊將他攙到床上坐好。
四人都很沉默。屋子里安靜極了,喝完了湯,胤禛微微嘆了口氣,他揮手讓蘇培盛和玉煙都下去。如月見人都走了,才猛然發覺自己將要和這個人在這麼小的地方相處數月!這是何等尷尬不便啊!她並沒有表現出來,而是輕聲問道︰「四爺,現下睡嗎?」
胤禛指著凳子道︰「坐。」
如月依言坐好,胤禛看了眼床頭的本子,拿過來翻看了一下。見都是些用炭筆畫的速寫。「你還真是喜歡畫畫。」
「習慣了。待在這里也沒有什麼事做。」
「嗯。這樣就可以,我就怕你不知輕重真當做去游玩了,要知道謹言慎行才能避免出錯。本來不想讓你同來,實在是……退而求其次才這樣做。並不是因為有什麼特殊的原因。」
胤禛見如月低頭不語,又囑咐道︰「十三弟帶著福晉同行,你和她也是認識的,走動一下是可以的。見了太子爺和太子妃,只管按制走就可以不必有過多的接觸。另外……」他稍放輕了聲音道︰「若見了萬歲爺,寧可蠢點也不能自作聰明。平日有任何事都得告訴我,不可擅作主張。明白麼?」
如月鄭重點頭,「妾身知道了。」
胤禛盯了她一會兒,才道︰「就這些話了,就寢吧。」
如月見避無可避,只得服侍著胤禛寬衣。船倉的一切都很緊湊,自然包括這張床,兩個躺著幾乎就是半擁狀態,這讓少不得有肌膚之觸的如月心里萬分別扭,她試著集中注意力去練心法,但不知怎麼就會分神。胤禛翻個身她也會嚇一跳,直到後半夜也沒能睡著。于是偷偷爬起來,掂著腳取了床褥子挨著床鋪好,剛躺下就听胤禛支撐起身子看著自己,月色柔柔的照進來,讓那個男人的眉眼顯得很是溫柔。如月和他對視著,忐忑小聲道︰「我……姿勢不好,怕吵到您休息。」
「所以說帶你出來就是個麻煩,你是想凍死還是被人議論說失寵了。上來!」可惜這男人的語氣一點都不溫柔。
這夜如月幾乎是在失眠中度過的,到了第二日胤禛前腳一走她開始補眠,這一睡就又是大半日。如月從玉煙那里得知胤禛隨駕去視察永定河了,這讓她很是松了口氣。後來她又听說因為下雨康熙一行人又折返了回來,當夜沒見他回來。又過了一日,待吃過了早飯如月去甲板上透氣,未料卻遇到了胤禛,跟他在一起的正是胤祥。十三阿哥已經比他的四哥還要高了,劍眉星目,膚色潔白,形容十分像敏妃。見到如月這兩人都怔了怔,受過她的禮後胤禛皺著眉問道︰「在做什麼呢?玉煙也沒跟出來?」
「回爺的話,妾身就是剛吃完飯出來溜溜彎。玉煙還在收拾。」正說著朔風把她的風帽吹開了,如月瑟縮了一下,裹緊了斗篷,胤禛給她將帽子戴好,又把手里的暖爐遞給她,板著臉道︰「既然怕冷還出來?若是病了,是你服侍我還是我服侍你,都給說過了,不是出來游山玩水的,你當還是當年?」
如月先是驚訝他的舉動。但很快就想到這是在做戲呢,他們之間必須很親密……想到這里如月也沒在意之後的譏諷,反而憨憨一笑道︰「四爺說的是。不過妾身跟著四爺,又是在船上便就想起了當年,想到要故土重游心里難免激動些,您千萬別見怪。」
這笑倒把胤禛笑的把下面的話說不下去了,他哼了聲,一旁的胤祥卻哈哈笑起來,但听他悠然道︰「如月還是這樣爽朗,四哥平日定是拿你沒轍吧。」
如月搖頭道︰「十三爺此言差矣。四爺從來都是獎罰分明的,我萬萬不敢做出惹他生氣的事來,我可不想再去抄寫女戒了。這會兒是因為有您在我才敢隨意些呢。」
「哦。為何。」
「看在您的面子上,四爺也不能罰我呀。」
胤祥抿著嘴笑了,這時他忽然看到一旁御舟上站著太子和太子妃,兩船相隔的距離並不是遠,他們又是站在船尾的。加上天氣晴朗所以能很清楚的看到面貌。如月也發現了,她頭一眼看到的就是太子的黑狐大氅,第二眼便是太子妃的白狐斗篷,一黑一白實在是搶眼。大概也就是儲君才有這個資格能和康熙同舟吧,若是這位已經三十的太子能安分守己是不是龍椅就不會旁落了?那樣也就沒有雍正帝了,她想著便悄悄去看胤禛,他剛給太子施過禮,臉上都是恭敬之色,半垂的眼被睫毛覆蓋著。要是真的那樣了。他會去奪嗎?胤和胤禎在將來能爭的過嗎?胤祥一回頭正好看到如月正望著四哥出神。那樣認真的表情,他會心的微笑了。能跟這樣的女子廝守終身一定很有趣。
他低下頭想起了晨星,她嬌柔的跟花兒一樣的。那麼需要人呵護,也那麼善良,走的時候還惦記著瓜爾佳氏的身子,得妻如此夫復何求呢?真希望一切就這樣發展下去,每個人都好好兒的。年輕的皇子面對著江山暗自許願。
夜里的御舟上舉行了家宴,皇子和他們的福晉都到了場,如月也跟著胤禛赴宴,按著身份並沒有安排她的座位,格格本就是比侍女略好些的工種,住在貝勒府邸一年里如月已經習慣了在吃飯的時候站著伺候,所以並沒有什麼意外。偷眼看過去,胤礽坐在帝王的下首正側耳細听他的汗阿瑪在說著對弘皙的喜愛,也看到了神色倨傲的太子妃嘴角揚起的冷笑,她細長的鳳目瞥著在太子身後立著的女人,那是弘皙的生母李佳氏,這拘謹的女人臉上沒有一絲得色,反而很是惶恐。而坐在太子下首的十三阿哥認真的听著,又不時的附和著,在他的旁邊只坐著福晉穆登額,她穿著樸素,青色並不十分襯她,不過倒顯得成熟了許多,安靜坐著不發一言。
如月看不到胤禛的表情,不知他的心里有沒有想起弘暉呢,如果弘暉還活著,康熙會不會也會給與他同樣的關愛,她又想起胤祥的側福晉似乎又懷上了孩子……孩子,只要有孩子,不論福晉還是侍女就能得到地位和尊重。想到這里充滿著親情和睦的場景就讓如月倒了胃口,她泱泱的給胤禛舀了碗湯,剛輕輕放下就听康熙問道︰「老四,朕記得月丫頭嫁到你府上也有兩個年頭了吧?」
如月一听自己被提及冷汗就下來了,胤禛從容道︰「汗阿瑪記得準,正是的。」
「那怎麼你們還沒給朕添個孫子?」胤禛都能听到身後傳來的變得急促的呼吸聲,他恭謙道︰「本來是想要孩子的,不過一直沒能有,兒臣也去問過大夫都說沒問題,後來無意間在章嘉呼圖克圖那里提了句,他就說老天開恩讓如月好了腦病,又次次逢凶化吉,那麼勢必就要取走些福氣,想要孩子就得日日侍奉佛祖,心誠得到了恩賜自然會有的。」
胤礽奇道︰「竟還有這樣的事。」他打量了一下如月,忽然就笑了,這太子果然是容貌出眾,他生的絕不遜于濟蘭,加上那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貴氣,就更加晃眼了。「四弟還真是舍不得踫呀。」
這話說得如月呆了呆,什麼舍不得踫?康熙也沒接這話,溫和的對胤禛道︰「既然上天有意,那你就讓她多讀讀經文,多禮佛,還了天恩才好有孩子。你看不論是小十三還是小十四年紀雖小都已經是兩個孩子的阿瑪了。哦,什麼時候帶隆慶進宮讓朕看看,听說他抓周時可是抓到了你的私印了,這孩子將來定和你一樣是個能為我大清做大事的。」
胤禛立刻起身謝過,太子此時起身舉杯道︰「兒臣恭祝汗阿瑪聖體安康,大清繁榮昌盛,永垂萬年!」
康熙笑著道︰「好。都滿飲此杯!」一干人都飲盡杯中酒,梁九功見機又安排歌舞,于是艙內就變得輕松起來。如月此時才松了口氣,她偷眼看著場上的舞娘們的翩翩舞姿暗道︰歌舞升平就是如此了吧。可永垂萬年卻是怎麼樣都做不到的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