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年注定是個多事之年,在圓明園養胎生產的如月自然是不知道讓康熙背負上千古罵名的《南山集》案正掀起了漢人又一輪反滿族統治的熱浪,大江南北的文士們引發了內心深處最激憤的民族感,打著朱三太子名義的義軍在各地出現,禍不單行,江南科場案發。忙的焦頭爛額的胤禛在抬頭的時候,看到則是乾清宮寶座上的父親正帶著淡笑從容的處理著每一件事,沒有急躁也沒有憤怒,好像這些影響到江山崩塌的事不足為道。
十月的一日,康熙帝帶著所有的皇子來到了暢春園,在大西門內箭廳里他冷笑著下令將都統鄂善、兵部尚書耿額、刑部尚書齊世武、副都統悟禮鎖拿候審,而步軍統領托合齊解職拘禁宗人府。胤禛看到他的二哥面無人色的在風中瑟瑟發抖,但是帝王沒有牽出胤礽,好像真的如他所說處罰這些人不是因為謀反而只是因為貪污。但是誰也不會真的以為已經有了老相的康熙就此作罷。
果然沒有多久所有人都听到了宮里傳出齊世武的哀嚎,他被釘在了牆上,直到數日後才死,托合齊被挫骨揚灰,耿額被絞刑,鄂善被幽禁,至于那個郊外的鄭家莊被一把火焚了。太子位仍是胤礽的,但是胤禛知道太子完了,他的再次廢儲只是時間問題。胤禛對太子的感情是復雜的,有對過去的懷念也有對他的恨,而現在看著夕陽下的毓慶宮,看著那個熟悉的背影郁郁獨行,他還是心痛到無以復加。
當胤禛用悲傷的眼神看著太子,胤也在看著他,身邊總是圍繞著許多的八貝勒在憐憫被封為親王的哥哥,對他來說即使保持了距離還是被當做太子黨的胤禛是不幸的,胤祥被冷遇後他還剩什麼?還有誰會輔佐他?張廷玉是獨善其身的,隆科多跟他關系是不錯,可是能拗得過整個支持自己的佟家嗎?田文鏡是不入流的外臣。啊,就只有年羹堯了。這位四川巡撫雖說沒有表態,可他也沒有推辭自己給的銀子。連皇父都不得不為自己的勢力妥協,你也得為我讓道。
胤想到這里冷冷的笑了,可是回頭看到乾清宮他篤定的心又不安,什麼都能預料。唯一不能預料的就是皇父的心思,他的笑漸漸隱了下去,不安的藤蔓將自信的大樹圍住。
八貝勒府。
揣測聖意的胤回到了府邸,內宅正屋里朱赫和三歲的弘旺在玩耍。明艷的女人用慈愛的眼注視著小男孩兒的一舉一動,她真的是很喜歡弘旺,完全的視如己出。似乎是該考慮一下把他交給朱赫代養。弘旺的生母,張舜華……胤想到她臉上就浮現出古怪的表情來,又在窗口看了一會兒後胤離開,他來到內宅的後面,張舜華正和自己想的一樣在屋里待著。他等著四月去通傳,沒多久張舜華走了出來。見到她一臉的陰郁,胤淡淡問道︰「身子如何了?」
「就是那樣。」她也淡淡的回話,可立刻就又開始咳嗽,胤溫柔的去拍她的背。「還是進屋吧。你受不得冷。」
「不用。一屋子的藥味兒。」
「四月去拿披風。」丫鬟得令去了,胤扶著張舜華的手在石椅上坐下。「恭喜八爺了。您什麼時候出手?」張舜華清了清嗓子道。
胤搖頭,「這才是開始。不要這麼急,也急不得,很多事得鋪墊好,哦,你就好好養病吧。下面的事我自己能做好。」
張舜華眯著眼審視著那張不動聲色的臉,她輕笑一下道︰「八爺嫌我多事了,還是覺得我病了兩年沒有用了?」
「不是。」胤拍拍她的手背,「你病著我怎麼還能忍心讓你幸苦?先養好病再說。」
「八爺,我說過,這不是一般的病,尋常的藥不……算了,不說這事了。我知道您是覺得現在已經十拿九穩了對不對?可我還是那句話,絕不是那麼容易的,那個人不是您想的那麼弱,他不一般,他可是有兩個好額涅啊……」張舜華專注的說著,沒有注意到胤的眼角跳了一下,「瑯如月終究是生了那個孩子……那個弘歷!」她咬牙切齒的說著,「不除去他們,將來您一定會後悔!」
「你太注意瑯如月了。」胤仍然淡淡的說,「她只是個女人。你也是,不要把對過去的怨恨加諸到我要做的事里去。死亡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我要做的是讓所有人認同,汗阿瑪終有一日也會認同的,他會知道所有的兒子里我是最合適的。」
張舜華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正要說四月出來了,胤換了話題道︰「你身體不好,我想讓朱赫代養弘旺。你覺得如何?」
張舜華嗯了聲,無所謂道︰「八爺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福晉養育弘旺是很合適的。」她還在想心事,等回過神來就見胤看著自己,「怎麼了?」
胤搖頭道︰「沒什麼,我明日想帶朱赫和弘旺去宮里看望額涅。」
「這些事自然是八爺做主了。」
只要听到關于衛嬪的事,張舜華就總是不自然,那個女人還是不喜歡自己,就像當初她不喜歡曼珠一樣,張舜華曾听說衛嬪對朱赫說過這樣的話︰「朱赫,你要小心。張氏是個有野心的女人,她不愛兒。」當母親的總是那麼敏感,敏感到她有些害怕迎上那雙眼楮。
「你什麼時候也跟我一道去見見額涅。」
「哦,等我身體好些吧,我這樣可是會過了病氣給額涅的,她本來身體就不好。」張舜華實在不想繼續這樣的話題,她有些煩躁的回道。
「你說的是。那就這樣吧,我先走了,你休息。」
張舜華松了口氣,在胤走到門口時,她忽然道︰「八爺,明日我想去白雲觀為額涅祈福。」
胤停下步子,過了一會兒才轉過身來,微笑道︰「好啊。幸苦你了。」
此時的圓明園來了位意外的訪客,如月接到拜帖愣了半晌,玉煙見她猶豫就道︰「主子。您還是不要見的好。」
如月看著她等著解釋,玉煙小聲道︰「這里是圓明園。不適合見。而且曹家……王爺心有芥蒂。」
如月再次去看那張拜帖,她的手指輕輕劃過落款,想了想道︰「只說幾句話吧。玉煙你去請她進來。」如月的語氣很堅定,玉煙知道沒法子拒絕的,她只好看了眼邱娘去引人覲見了。來的人是馬寶珠。她現在的身份是江寧織造曹的嫡妻。
十幾年不見的兩個人都從彼此的眼里看到了驚訝,變化實在太多了!在如月看來這個嬌小的女人就是典型的賢妻樣子,端正的臉,溫柔的神色。略有膽怯的眼神,穿著漢裝,梳著如意髻。伶仃的小腳支持著單薄的身子。
「曹太太。」短暫的安靜怔愣後,如月微笑道。
「給瑯格格請安。」寶珠的聲音里帶著顫音,她似乎被這聲音嚇了一跳,
「好久不見了,家里都好嗎。」官方的問話讓寶珠依舊緊張。「是,都好。」
玉煙擺好了茶水果點,立在一旁垂首旁听。如月看了她一眼並沒有說什麼,「你怎麼在京?」
「年初的時候就來京了,老爺想在內務府謀職的。可還是沒有錄用。過幾日我們就要回江寧了。」
「啊?小曹要進內務府?他不是可以沿襲曹大人的……」如月頓了頓,放緩了語氣道︰「原來是這樣。」
曹一定是想試著不借用父親的余蔭來任職。可惜現實是無情的,她想起曹就想起了初來這個時代的第一個重陽節,在雞鳴寺後山上三個少年的意氣風發,現在哥哥在青海戍邊,小曹努力走著自己的路,不知孫若如何了……如月發現自己出神的時間有些長了,就咳嗽一聲道︰「哦,是了,小曹的身體如何?」
她這一抬頭,就看到寶珠正用古怪的眼神瞅著自己,可立即又低下了頭回話道︰「老爺的身體很好,就是……哦,沒什麼。」寶珠的扭捏讓如月覺得很奇怪,她端起茶盞吃著茶暗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她來一定是有事。
正想著,寶珠就起身從丫鬟手里接過一個包袱,小意的呈上前去︰「瑯格格,這是我們姐妹的一點心意。是為祝賀小阿哥出生做的,還望您收下。」
如月放下茶盞道︰「不敢。」她將包袱推了回去,「寶珠,你能看望我就已經盡到心意了,禮,我是不會收的。」
寶珠只是說著︰「不是值錢的東西,您一定要收下。」二人推了一會兒,如月有些生氣了,她收回了手冷聲道︰「我不會收的,你要知道親王的性子,要是我收了,他罰的不僅是我,還有你們整個曹家!」
可能是如月的語氣太過凌厲,寶珠手一軟包袱掉在了地上,從里面露出一截衣服袖子,看長短是給小孩子準備的。如月愣了愣,寶珠低著頭眼淚滴落下來,她蹲下去整理起包袱,整著整著忽然就失聲哭了起來。
見她哭得傷心,如月的心軟了,她蹲下去握住寶珠的手道︰「都是衣服是嗎?」
寶珠淚眼婆娑的看著她,點點頭,如月打開包袱,果然里面都是男孩兒穿的衣服,從嬰兒時期的到兩三歲的都有,她拿起一件比了比,放柔了語氣道︰「真好看,是寶珠做的?」
「福金姐姐,還有貴姐兒都有做。」
如月不吃驚有曹蕤,卻很是震驚有曹葳,那個冷傲的女子怎麼會,難道是……她突然心頭亂跳起來,但是面上不動聲色道︰「那可真是有心了。雖說都在京里我一直沒緣分能去拜見兩位王妃,格格的身份太低了啊。」她有所指的說了一句,寶珠不是笨人,她抬頭去看如月,如月笑了笑將她扶起來,又拿起包袱交給玉煙道︰「幫我收好了,都是衣服,你整整,看哪一件元壽能用的。」玉煙應了退下去。
如月嘆了口氣回頭道︰「妹妹,圓明園的景色很好的,時間還早,不若我陪你去外面走走?」
寶珠被淚水打濕的臉上顯出一絲感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