魑魅不像鬼,倒像是凡人,她長著一張大眾臉,就是回頭率幾乎為零的那一類,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五官更是按部就班,毫無動人之處,但也絕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你看到她一次,第二次再見一定認不出來,而你一次也沒見過她,見面時若是好好想想,又會覺得她似曾相識。魑魅就是這樣一個人。
魑魅居然會自報家門,四個人都有點錯愕,魑魅一向來無影去無蹤,據說知其真面目者,都已經成了鬼!
「你是誰?」大師兄無情冷冷地問。
「魑魅。」聲音也並無特殊。
「是敵是友?」
「神州弟子今何在?」魑魅道。
「天下誰人不識君。」無情暗暗松了口氣,要是再來一個,四人都重傷在身,只怕要在劫難逃了。
追命想的是,世叔也太牛了點,居然請的動魑魅。鐵手冷血也交換了一個嘆服的眼神。
「此地不宜久留,走吧。」這話說的簡單,要從這布滿機關的岩洞里逃月兌,談何容易,四人都傷得不輕!
魑魅不多話,只是竄到一處死角,運起內力,輕而易舉地震開石壁,這個天牢地網最隱秘的脆落一角就這樣暴露了。魑魅是怎麼找到這塊岩壁的,是怎麼知道四個人就在這石壁附近的,一切都是迷,一切都是不可思議。
透過洞,只見一根長長的絲帶連接著洞窟和彼岸,代替了原來的鐵索橋,在風中柔弱地搖晃,真懷疑他們從上面走,會不會中途斷開。
「鐵手,你能走嗎?」。
鐵手點點頭。
「你能帶人走嗎?」。
鐵手猶豫了幾秒,說「一個可以。」
魑魅估計了幾個人的傷,「你帶無情走,他的輕功可以帶一帶你。」
無須廢話,兩人即刻動身。冷血雖然傷重,但他的意志委實驚人「我一個人沒問題。」
「老四!」追命擔心地勸他「別逞強。」
但冷血已經向他點一點頭,也走了。
「那麼,我帶你了,你的腳斷了,不然你可以一個人把他們都帶過去的。」魑魅微微沖他一笑,追命頓時覺得他腦子子里「哄」地一聲炸開了,當年,井邊,也有一個叫小透的姑娘對他這麼笑過,帶走了他的心和魂。
魑魅突然臉色一變,因為冷血好像動了內力迸開了傷口,身形一晃,眼看就要栽進萬丈深淵。
「四師弟!」追命大驚,這一叫也痛的他暗咬牙關。偏偏斷了腿,只得眼睜睜看著,無能為力。
魑魅快如風,疾如電,沖上前,一把抓住冷血的後衣領,同時速度不減,帶他向對岸發足急奔,不會兒就趕上了前頭的鐵手和無情,四人像一陣風一樣到了安全地帶。
輕舒一口氣。
「好輕功!」鐵手話音未落,只听對面一陣地崩山搖——石窟快塌了!
「三師弟!」
「三師弟!」
「三師兄!」
「追命!」說話間魑魅已義無反顧地沖向那個隨時會塌的石窟,在萬丈高空上與死神抗爭。
無情,鐵手,冷血莫不看得心驚肉跳。須臾,魑魅闖進了石窟,可是,與此同時,石窟瞬間傾塌,碎石如暴雨,揚起好大一團塵土••••••
不,每個人都在心里驚叫,祈禱,千萬不要啊,不要••••••
魑魅到底出來了,抱著追命。腳下正踢開一塊塊小石塊,試圖架起一條逃生之路,因為絲帶已斷了,他們正毫無依托的勉強蕩在半空。頭頂,無數碎石砸向他們,但沒辦法理會了,保命要緊,魑魅盡量用背去擋,痛啊,眼淚沒忍住,一滴一滴打在追命前額上。
腳尖輕點,被踩到的石頭都加快了下墜,幾乎是筆直墜落的。
追命的頭發有點亂。
被風吹的。
追命的心有點亂。
被淚打的。
眼看石頭快沒了,魑魅嘆了一口氣。「追命,對不起,要你陪我一起死了。」
「鞋子。」追命說。
魑魅猛然醒悟,一前一後甩出腳上的鞋,鞋在空中劃出兩道一高一低的弧線,魑魅借力一躍,如燕子抄水,掠出十余丈。
不夠不夠,對岸依然遙不可及。
對岸,有數十件暗器飛來,是無情!他在幫他們續接空中之橋。
萬幸!他們有這個絕世暗器高手相助。
不幸!峽谷突然陰風大作,攪亂了一切。
如果無情有鐵手的內力該多好,如果鐵手能像無情一樣打出暗器該多好——這樣暗器不至于對這突如其來的風毫無招架之力。
救命的暗器突然倒戈,要起他們的命來。
魑魅運起內力震開了它們,卻無法再利用把它們為自己所用——她太慌亂了,百忙之中化解危機意識萬幸。
她不是追命,有一雙神出鬼沒的,比手還厲害的腿。
老天,我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不用遭此天譴吧,魑魅想道,唇邊擠出一抹苦笑。
風不停,無情試圖找到突破口。
追命和魑魅在下墜,但魑魅畢竟是魑魅,還不至于垂直下落。
突然一聲暴喝,一道雄渾的內力拉起了一道屏風,硬生生截住了風,是鐵手!他不要命了嗎,他不怕力盡而死嗎?
風止住了,但風聲更大,廝打著鐵手構建的防護屏障。
無情在這短短的一刻出手了。
在大家無比信賴敬佩的注視下出手了。他們相信並且知道,他可以的。
失去著力點,魑魅下墜之勢已成必然,不過她在盡力爭取,她必須夠上一定的高度,踩著無情鋪設的暗器之路離開這萬丈深淵!
她扯下追命的鞋子,酒葫蘆,一一拋了出去,還不夠,又加上了他的外衣,仍不行,撕下自己的衣袖,舍了自己的白銀鐲子,用盡生平之力,逼出了所有天賦來。
終于,夠到了。
「二師兄,快住手!」追命吼道,鐵手再這麼下去會受不了的,他知道,他肯為救他死,可他不肯他死。
「管好你自己!」鐵手面色鐵青,聲音卻淹沒在風聲中,他已經內力不濟了。
「你不住手,我就讓他死!」魑魅喝道,她一手提住追命的腰,做勢要往下扔。
「你敢!」冷血不顧自己重傷在身,相助鐵手,把內力源源不斷地輸入鐵手體內,助他一臂之力。
追命的眼紅了,像殺紅了眼的豹子。
魑魅的眼紅了,像帶晨露的玫瑰。
她這輩子都沒有跑得這麼快,哪怕是山洪暴發,以她現在的速度也能遠遠把洪水甩在身後了吧。連追命都暗自感嘆,他未必就能跑出她現在這個速度來。
無情,冷血,鐵手長出了一口氣。
追命和魑魅平安歸來。
冷血鐵手一前一後栽倒,但他們都在笑。一個笑得像孩子,滿臉是爽朗,另一個笑得溫和,叫人心寬。還有一個倚著石頭在笑的,面色不比石頭熱,但笑容熱得能煮熟雞蛋的,是無情。
追命跟著大笑起來,順手去模腰間的葫蘆,才想起酒葫蘆已經被扔了,外衣也沒了,拍拍腦袋,笑容里帶了些許自嘲。
魑魅沒有笑,臉上甚至一點表情也沒有,她在為鐵手和冷血續入真氣提神,又幫他們護法療傷。
他們真的拼上命了,毫無保留,當她的內力匯入他們幾乎空空如野的氣海時,滾燙的淚水奪眶而出,肆意而流。
追命詫異了,他見過許多種哭,沒有一個人哭起來可以這麼平靜,整張臉比畫還安靜,呼吸幾乎也沒有,眼皮子也不動,只有淚水,以一個速度,齊刷刷地滾落。
魑魅忍了忍,再忍了忍,沒忍住淚水,她又忍了忍,還是沒用。
那平靜的假象崩潰了,畫上的人活了,會撇緊眉頭了,會垂下眼眸了,會輕咬朱唇了。
這一哭美極了,和她微微一笑時一樣,攝人心魂。這一張平凡的,普通的臉像著了魔似的,活了。四個人莫不心頭一顫。
這美麗不是小相公的冷美,不是唐仇的艷,不同于小珍的溫柔,有別于習玫紅的可人,是親和,無法抗拒的親和。這臉冷,這臉艷,這臉柔,這臉嬌傻,總之,這臉上有你想得到的一切。這無數種氣質怎麼可以和諧地充斥在同一張臉上?還和諧得那麼醉人!
追命不由得想,「黑虎偷心」再平凡不過,可這一招在鐵手雄渾的內力的配合下,殺傷力卻極其可怕,同樣,眼前的這個叫魑魅的女子,樣貌毫無可取之處,一哭,簡單自然的一哭,魅力也絕不輸給他見到過的任何一個號稱傾國傾城的女子。
「回京好好休養。」魑魅站了起來,美麗的臉隨著表情的抹去不見了,他們面前的她依然是哪個平凡的模樣。「下次見面」,「她認真地說,「我們不認識。」
她走了,衣服沒了袖子,露出一雙玉臂,鞋襪也沒了,露出一雙縴細的小腳。她卻像沒事人一樣,毫不在意,漸漸消失在了他們的視線。
追命看著她消失,滿眼醉意,好像一百年都醒不過來。
魑魅到家了,她的家在地底下,在神侯府的底下。這個地宮是魑魅的家,一個滿是機關暗道的家,這個地宮里的每一寸,都出自諸葛先生之手。
轎子是無情的家,地宮是魑魅的家,諸葛先生也給地宮取了個名字,叫「鬼穴」。
無情他們隱約知道神侯府下有個地宮,但只是隱約。十幾年來,魑魅一直和諸葛先生單線聯系,身份神秘,鮮為人知。
魑魅還沒來得及坐下,桌上的一樽小青玉佛像突然慢慢地轉著背過身去,桌面露出了一個小小的圓洞,沒有紙條在里頭,這也就是說不是有新任務,是諸葛先生找她。
她順著密道上去,出口是諸葛先生書房的房梁。瞅著四下里沒動靜,魑魅像只小貓,輕巧地落到諸葛先生面前。
「無情他們怎麼樣了?」
魑魅老實地回答「都重傷。叔叔,我飛鴿傳書給你報過信?沒收到?」
諸葛先生搖了搖頭,顯得有點疲憊「只是听你親口說一遍我安心些。稻葵,可能要再辛苦你一趟。」魑魅望著他,他畢竟有點老了,老人總對自己的孩子多一點牽掛。魑魅的脖子後有小針扎似的難受。
「叔叔你偏心。」魑魅好像有點不高興。
諸葛先生眨眨眼楮「稻葵,叔叔的確偏心。這也怨不得我,你太讓我省心了,我只好把心偏到他們身上去了。」
魑魅挑起一道眉毛「這倒是我的不是了。」
諸葛先生點點頭「當然是你的不是。」
魑魅嘆道︰「好吧。我回去反省。順便說一句,你那四個寶貝徒兒已經用了我從藥王谷討回來的藥了,死不了的。」
諸葛先生有點不信「你去了藥王谷?」
「是。」
諸葛先生有點奇怪「為了幫他們討藥?」
「對。」
諸葛先生有點茫然「今天太陽從哪兒出來的?」
「西。」
諸葛先生有點明白「哦,原來如此。」
魑魅瞪著他。
魑魅是諸葛先生的眼和耳,憑借獨步天下的輕功搜集情報,一有危險,逃之夭夭。你說她貪生怕死也好,見死不救也罷,魑魅就是這樣。她綽號就是「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