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追命的酒葫蘆里已經裝滿了好酒。簡單的早飯,包子,大餅,稀飯,咸菜,煮雞蛋。當然,酒是少不了的。
魑魅大概躲起來了,留下了諸葛先生給他們的錦囊還有一首魑魅自己寫的打油詩。
新鞋牆上掛,早餐桌上有。
酒水應已足,不用淚來湊。
冷血埋頭吃包子,好像沒有看到牆上的字,或者裝作沒看到。追命一個早上喝了許多酒,把魑魅存的三四壇好酒都掃了個空。
冷血見到三師兄眼里都一種他很少見到的神色。他任然看上去那麼瀟灑不羈,天塌下來也不會皺一下眉頭的豁達,樂天,知命,而今,他看見了他敬重的三師兄最最溫柔的一面。冷血知道他沒有醉,追命是不會醉的,能讓他最的不是酒,是人。
追命和冷血也到了要分道揚鑣的時候。兄弟之間不多話,各自道一聲珍重,就各自上路了。
他們走遠後,閃出兩個人來。不是別人,卻是冷血一直追捕不得甄家的兩個兄弟,哥哥「神機妙算」甄秀才,使一把鐵算盤,弟弟「妙筆生花」甄儒生,使一支判官筆。他們怎麼躲在這里?
魑魅眯著眼,望著追命等遠去的方向,「你們快去準備吧,留點神,我可就不了你們第二次。」
「是。」甄秀才回答「谷主請夫人回去,有要事相商。」
魑魅點頭。
甄儒生向他哥哥道「你挨了老四一劍,不知劍上有沒有毒,還是仔細些好。
「不必擔心,他們自詡正派君子,不會有毒的。」甄秀才搖頭。
魑魅突然長袖一甩,露出兩把尖刀,指著兄弟倆的胸膛「挨了冷血一劍,不死也重傷。這里的水深,你們是內鬼。」
「大家都是鬼,不分彼此。」甄秀才尖刻地說。
「莫要見怪。」魑魅收刀一笑。兩兄弟莫不心神蕩漾,忙轉了頭,說聲「不敢,不敢。」
魑魅見左右沒人,低聲道「諸葛先生門下諸葛稻葵,敢問兩位是?」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們就是甄氏兄弟。我們是皇帝的密探,手諭在此。」甄秀才一拱手「大家目標不盡一樣。楚孤臣我們不理會,交給你們神侯府了,只是那楚孤臣的第一謀士公子漠謠你們不必操心了,大內會接手的。」
「我從來不管閑事,倒是冷血知道你們嗎?」。
「知道。」
「我就說,不然冷血不會滿樹林陪你們兜圈子。」魑魅笑了。
甄氏兄弟異口同聲「正是。」
甄儒生嚴肅地說「還有一點,大內奉皇命做事,不計犧牲。我就說到這里了。」
甄秀才點頭「保重。」
「鸚哥兒!」
「誰?」鸚哥兒是個胖胖的中年婦女,上身穿著鮮綠的刺金緊身短襖,系一條大紅窄腳兔皮長裙,項上掛著銀鳳攢珠如意鎖,發上戴著一根孔雀翠羽,耳墜是滴水觀音長月石,腰上是天蠶絲素練,腳蹬一雙三寸湖青色繡花鞋,富貴無比,卻難免太不和諧,十分不雅。突然听見有人說話,她那比香腸略粗的指頭緊緊扣住了腰上的白練。
「無事不登三寶殿,來鸚姐這兒自然是來打听消息的。」
鸚哥兒嬌笑兩聲,「若閣下是來尋情仇的,只管開口。若不是,閣下請回。」
「那要都不是呢?」
「哦?鸚哥兒好像有點好奇。
「說來也巧,在下偏就生了一顆好奇心,好打听。」
鸚哥兒一沉吟,端起茶,抿了一小口「是嗎?」。
「你說‘南風四護法’之一的玄武為何被人叫做瘋子?」
鸚哥兒聞言放下了茶盅,笑道「你別和我打哈哈,你不好奇那個天生就叫男人神魂顛倒的唐仇姑娘有沒有心上人,冷艷動人好像嫦娥仙子的小相公李鏡花有沒有被人娶了去,一個大男人關心那個,你也太不把我鸚哥兒放在眼里了!」
「鸚姐息怒。我就不打擾了。」
「站住!這山莊名叫金籠子,你這麼沒聲沒影地跑進來,山莊竟然無一人知曉。我的三百條狼,也沒有一個叫一聲。我鸚哥兒縱是武功有限,但富甲一方,莊內能人如雲。不知閣下哪位高人,能否見教?」
「無可奉告。」
「呵。」鸚哥兒反倒笑了,「敢情是神腿追命三爺到了,難怪我那些酒囊飯袋沒有察覺。三爺定是為了公事而來,我也不多說,打開門做生意,江湖規矩,一千兩。」
冷冷地,「不是。」
鸚哥兒有點不知所措,她在這場對白中完全是下風。「你給我一點誠意,我也會給你你想要的。」她如是交了底。
「金籠子的確人才濟濟,莊內都是有身份有名望的武林人士,可你也知道,能在江湖里闖出名堂的大多三四十歲了,遠過了二十上下能听見狗笛聲音的年紀。我馴服了整個山莊的狗,你莊上無一人察覺。至于金籠子的五行八卦陣我如何闖了過來,我還是先看看鸚哥兒你的鸚鵡吧。」
鸚哥兒突然無來由地笑了「我想我知道你是誰了。」
「那麼,恭喜了。」
這聲音讓鸚哥兒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如果真的是他,鸚哥兒不敢放肆了,「公子漠謠。」
「啊,你是不是很想見我一面?」那人饒有興趣地問。
「想。」
「你不知道江湖中有一種說法,見過我的人都死了嗎?」。
「知道。但我鸚哥兒功名利祿皆不放在心上,就是生了一副八卦性子,你釣足了我的胃口,現在我甘願一死也要見你一面!」鸚哥兒說得斬釘截鐵。
公子漠謠大笑,「哈哈,好,痛快!就憑你這句話,我不妨再多說幾句。你那五行八卦實在厲害,我看了就頭大,不想去觸霉頭,便從狗洞鑽了進來。」
兩人一起大笑。
「我鸚哥兒交你這個朋友。來人!」鸚哥兒擊掌三下,叫人進來「未亡閣,苦情司,第三個架子,找玄武的鸚鵡來。」
「分類倒也別致。」他贊許道。
「這個自然。但凡江湖中有些名望的的人的風流韻事皆有記載,我的鸚鵡都快不夠用了。」鸚哥兒一高興就扯開了話匣子「起先還以為是追命三爺來了,想順便打探兩句他和諸葛稻葵的事呢。
「諸葛稻葵?」公子漠謠的聲音有點遲疑。
「咳,這丫頭沒名氣,但你一定听說過她叔叔,諸葛正我。」
「這個知道。」
「這就是了,」鸚哥兒感慨道「這諸葛稻葵說來並不漂亮,武功也就是個三流,真打起來,怕是我一招也接不住。可你說,這麼個打下去能打死一打來的尋常女人,若不是因為有個厲害叔叔,怎麼能和御前四大名捕的追命好上了呢?退一萬步,就算兩人日久生情,那也是他叔叔的福祉,一個是徒弟,一個是佷女,都住神侯府,一來二去,對上了。」下人送來鸚鵡,鸚哥兒才意識到自己嗦了「對不住,一高興就管不住嘴了。」
「沒什麼。」公子漠謠很有涵養。
「說道追命,還是吳離離和他登對,郎才女貌,唉。」她十分惋惜,那神情就像吳離離是她女兒,這位沒當上追命岳母的失望母親正懊惱不已。「有什麼辦法,追命看上他師傅的佷女,對他也是一種幫助,我懷疑追命是不是——話又說回來了,沒有什麼可指摘的,各取所需,熙來攘往,皆為利往。我的鸚鵡回來,他們還提到了一個名字,孤臣,我竟然沒听說,你認識嗎?」。
「不。」對方加重了語氣。
「啊,是了。」鸚哥兒哼了一曲古怪的調子,又給鸚鵡喂了些吃的。那鸚鵡鄭重其事地抖了抖翅膀,再現了一段數年前的對話。
一個溫婉的女聲說「武哥,我們對你不起。」
玄武的聲音響起「一個是我的女人,一個是我的兄弟,你們就是這麼當我的女人和兄弟的嗎?」。
「武哥,求你了,不求你原諒,只求你再听我唱只歌。」
那女的唱道︰
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劍刺穿人體的聲音。
「他們在玄武前雙雙自盡了,也怪可憐的。打那以後,玄武就不定時會發瘋,發瘋時見人殺人,由此大家都叫他瘋子。」
「唉。」
「你也覺得可憐見的?」
「嗯,可憐你。因為我實在不能保證你見過我後還能看見明天的太陽。」
鸚哥兒倒是一臉不在乎「江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怕我揭底排長了隊來滅我的口。」
一聲鈍響,打門口來了個孩子,扎一束沖天辮,穿著大人的衣服,衣服長長地拖在地上,好像唱戲的一樣走向鸚哥兒。
「呵!」鸚哥兒吃驚的眼珠都快掉下來了。末了,她倒是想明白了些事「難怪你能從狗洞爬進來。」
「不錯。」
「呯。」地面砸出了一個大坑。一個巨大的金籠子從天而降,把那孩子牢牢罩住。鸚哥兒的金籠子經緯交織,縫隙處連只收也伸不出來,又是赤金灌鐵鑄成,只怕鐵手也不能硬扯或是把籠子舉起來。
「對不起,我可不會束手就擒。」鸚哥兒冷笑道。「這次你恐怕爬不出去了。」
「我猜你也不會。」聲音卻還是從門口上方傳來,公子漠謠忍住沒大笑起來。這麼說他其實還在暗處躲著,僅僅丟出來了個孩子做替罪羊。可惡,鸚哥兒懊悔失算了,這個詭異的公子漠謠怕是早月兌身了。鸚哥兒收了籠子,把怨氣撒在那小孩頭上,隨手拿了把金剪刀,照著那孩子的脖子狠狠剪了下去。
孩子拍手「啪啪。」
鸚哥兒的手不知為何剪不下去了,又听孩子唱歌道「放眼觀天下,各種人各種奇葩。誰和誰正生死天涯,誰和誰正花前月下,誰和誰正相對無話,誰和誰正別抱琵琶。」鸚哥兒徹底呆住了。那孩子大笑著在她眼皮底下從大門揚長而去,丟給她一句話「我公子漠謠已經見過你了,別說我言而無信哦!」
鸚哥兒漸漸回過神,公子漠謠早就無影無蹤了,「公子漠謠,名不虛傳。《伶人歌》又再現江湖了嗎。如若不然,他怎麼會攝魂音和千里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