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命夫人 第五章 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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魑魅倚坐在一張太師椅上,諸葛先生早在椅子上鋪上了神侯府最軟的駱駝毛墊子。「等等再說。」諸葛先生示意她先休息會兒。屋子里生了一堆火,烤的她暖融融的,有點想睡覺,還沒等她睡過去,諸葛先生就回來了,左手胳膊上搭著件猩紅色的兔毛雪衣,右手端著碗很難聞的東西。看見她皺著眉頭,諸葛先生有點無奈「蛇膽是惡心了點,倒是挺補的,我兌了點醋,一口就下去了,不太苦的。」

魑魅難以置信地看著烏紫的蛇膽,聲音沙啞道「我為你出生入死,作為回報,你請我吃這玩意兒?」

「只有這個。」諸葛先生指尖拂過她的軟麻穴,魑魅只得一動不動任他把一碗滑滴滴地的蛇膽倒進嘴里,抬頭死命咽下,「咕咚」這顆又苦又腥氣的蛇膽總算吃進了肚中。她只覺得惡心得連膽汁都要吐出來了,她抓住太師椅的扶手,深深地吸氣,把新鮮的空氣一直灌倒肺的最深處,以免把蛇膽吐到諸葛先生臉上。諸葛先生解開她的穴道,撇撇嘴「無眼赤練蛇的蛇膽多少人為它打破了頭,你真會糟蹋東西。」說著替她輕輕蓋上那件猩紅色的大衣。

「有沒有跟你說過你那三徒弟很討厭?」魑魅被沉重的大衣壓得聲音悶悶的。

「沒有。」諸葛先生微笑道。

「那現在有了。」魑魅惱怒道「我好不容易才用四大名捕受傷這個借口在藥王谷借藥,好讓他們在我身上試藥,這樣我就快死了,孤丞才會去找藥王谷的谷主,我就能確定他到底是不是九曲神君。」

「他真討厭。」諸葛先生乖覺地順著她的口氣說「我會好好管教管教他的,只要你舍得。」

魑魅從神侯府一路向南,她要把諸葛先生的錦囊交給他們,半路上她開了小差,去了趟藥王谷。此刻,她辦完了該辦的事,找到了無情。

無情是四大名捕之首,武功謀略皆是出類拔萃,如果不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根本不能攻入無情的轎子方圓三尺。魑魅遠遠地看了看,無情的四個弟子正抬轎快行,在崎嶇的山區行走卻如履平地。魑魅暗暗可惜,無情雙腿已廢,內功全無,如若不然,定是武林至尊。但即便如此,無情完全憑借巧勁發出的暗器,不用腿的高絕的輕功,設計精巧的轎子以及無與倫比的智慧硬是在江湖中站穩了腳跟,不僅站穩了,還生了根,遠為大多健全人所不及。

魑魅唇角罕見地露出一抹調皮的微笑,只見她把身子一擰,單腳在地面上一點,人就成了離了弦的箭,霎時追上了無情的轎子,不偏不倚的浮在轎子頂上,好像一片御風而行的羽毛。這羽毛微微一躬身,轉眼已在無情轎子底下了。無情的四個徒弟無一察覺,魑魅暗暗搖頭,把一短劍直直地刺入轎內。與此同時,轎底一下掀開,附在轎底的魑魅無處可躲,只能順勢攻入轎內。魑魅的手一陣刺痛,刀子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掉了下去。攻擊她的只是一個松球,不很疼,她的刀沒那麼容易失手,她是在以此向朝她扔松球的人致敬。雙方都點到為止。

無情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掀動活板,重新關上轎子,示意魑魅站好,自己雙手扶膝,坐在他的位子上。

魑魅的左手不知怎麼又多了把刀,「唰」,直指無情的鼻子,委屈地甕聲甕氣地問「怎麼露陷的?」

無情寬容地對著這指著他鼻子的刀,給她耐心地解釋,仿佛魑魅手里是給孩子過家家的狗尾巴草「這輩子我不會跟兩個人賽跑,一個是三師弟,一個是你,事實證明,人貴在有自知之明,我想的挺對。還有就是,我的‘燕窩’到處是機關,能藏在轎子下不觸動任何機關的一定是熟知轎子構造的,換言之,‘燕窩’制造的者和使用者必有其一。世叔提過,你也是‘燕窩’的功臣。」

魑魅胡攪蠻纏了「你就不能配合我一點嗎,」她的小嘴氣鼓鼓的,好似一尾搖尾巴的可愛的小金魚在和主人撒嬌「大師兄?」

無情的眉毛不易察覺的一抖,突然叫道「三師弟。」

魑魅馬上說「他怎麼了?」

無情笑了,那笑好像立春的一縷春風吹皺了剛剛解了凍的湖面的春水。他的話著實讓魑魅吃了一驚「你和他講話也這樣嗎?」。

無情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只因為——

無情懂了,他這個小師妹在試探他,她的調皮稚女敕只是表面的偽裝,在這短暫的見面里,她試了他的武功和謀略,又試探他的性格——也許還有弱點。剛才他突然提到追命,魑魅沒有回頭,沒有往轎外看,而是馬上詢問,她的心里比誰都理智,警惕,清醒,追命在執行別的任務,是不會出現在這里的。瞬間的反應往往最真實,潛意識的想法騙不了人。魑魅為什麼要偽裝,她真當他是她的大師兄,是不該有這種試探的。無情不喜歡這種虛假,直截了當地阻止了下面可能的種種虛偽。

果然,魑魅俏皮的神色不自然地僵了,瞬間恢復成了面無表情的模樣「你平時也是這麼試探你的兄弟的?」她帶著濃濃的諷刺。

「是你先試探我的。」無情听上去既不惱怒也沒指摘什麼,語氣里有一點魑魅猜不透的情緒。「小師妹,我懂。」

魑魅努力用一種惡狠狠,想傷人的辛辣的腔調反問過去「懂?」

無情直言不諱「是,我是一個殘廢,但我的感覺還很完整。」

魑魅搖頭,心里有異樣的刺痛,雖然無情腿有殘疾,但她從沒看輕他,她對他的敬重是真誠的,即使在此時此刻,她也沒想過要揭他的痛處「我沒那個意思。」

無情揮揮手,制止她說下去「殘缺的人往往都太敏感,孤僻,我自己也是。我的武功就很孤僻,輕功不用腿,暗器不用內力。有時候,我會覺得殘缺是一種饋贈,但我不會感激它,太苦澀了。小師妹,我不知道你有過什麼,只是你的眼神我太熟悉了,我明白那代表的是什麼。」無情感觸地摩挲著他的轎子「不在神侯府的日子,呆在轎子里最安心,它最像家。行動的時候,師弟們在身邊也像在家里。不要再試探了,小師妹,你會把家里搞得烏煙瘴氣的。」

魑魅把諸葛先生的錦囊扔到無情懷里,頭也不回地走了。淚水濕了她整張臉。

實話實說,魑魅她現在並不著急找冷血,,她只是在冷血極有可能經過的地方找她的穴。狡兔三窟,只有神侯府一處「鬼穴」遠不能滿足她四處藏身的需求,她還有四十五個穴,四百八十個洞。她一頭扎進最近的穴里,快的像只被老鷹追的兔子。無情居然一眼看穿了她的心事,這讓她連起碼的淡定也不能維持了。月色斜傾入她的穴,照到她的臉上,對面壁上的銅鏡映出了她面無人色的臉,和一對惶惑的眼。下一步該是什麼,她如何面對鐵手追命冷血呢。

魑魅的忐忑只是片刻,她想到了一件事——無情是個正人君子。但凡是個真正意義上的君子的人,就不會背著人說什麼,必會守口如瓶。想到這一層,魑魅大大的松了口氣。和君子打交道很放心,你大可不必太動腦子和他們虛與委蛇。魑魅從不想自己當什麼君子,到是挺喜歡和君子打交道。可惜偌大的江湖,君子這東西不比千年靈芝多,諸葛先生和四大名捕算是,其他,她還真沒感覺。

魑魅從小水罐子里取了點水拍在臉上,恢復了起碼表面上的鎮靜。重新梳理了她的長發,對著鏡子里的自己揚了揚下巴。沒有人可以揭穿我,沒有人,無情發現的只是冰山一角罷了,明天再去管它。魑魅對自己說。

冷血一瞬間覺得鼻子出來問題,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他聞到了飯香味。這是一個陷阱,布置陷阱的人明顯在等他找過去。思來想去,還是循著那味道去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走進一片更低矮的灌木叢中,荊棘不時割劃著他的外衣,阻擋他前進的步子,冷血抽出他的無鞘快劍,手起刀落,只見一片殘枝隕落,刀光劍影,只片刻,荊棘叢中就赫然出現了一條小道。借著月光,冷血瞧見了一塊扁圓的連著地的大石頭,石頭上倒影著婉轉的月光,似薄霧又似輕紗。仔細看,才看見石頭罩著半個洞穴,洞的入口容得一個體型稍瘦的人鑽進去。冷血內心的不安加劇了,他雖然听不見有人在向他靠攏,但長期作戰的直覺往往比眼楮和耳朵靈敏得多。冷血對自己的內功修為頗有自信,強大的內力使他的听覺異常敏銳,若非輕功高手刻意隱瞞行蹤,他必能在幾公里外洞察對手的行跡。

那個人越來越近,冷血喝問道「朋友,報上大名,以免誤傷。」

「老四,是你嗎。」

冷血松了口氣,喜道「三師兄!」

「四師弟。」話音剛落,追命的人已經像一片輕盈的落葉一般到了冷血跟前。「你也餓了?」追命嬉笑道。

「我把甄儒生和甄秀才跟丟了。無奈之下跟著這飯香味進了樹林。你說,這洞里是個什麼名堂。」冷血回答。

「二師兄去了洛陽,我也要和他同去青楓大會。路經此地,順著酒香來了。」追命多情地拍拍他已是空空的酒葫蘆「它聞著酒香饞得心癢癢,龍潭虎穴也要闖一闖。」

冷血莞爾,「我打頭。」

「不行。」追命不同意。

「你該讓年輕人歷練歷練。」冷血說。

「呸,我只比你大一百多個月而已。」追命毫不臉紅「再者,這里的主人擺了一桌子好酒好菜,你別嚇著人家。」

「啊?」冷血不解。

冷血的困惑即刻有了答案,一張精致的臉從洞里探了出來,「見鬼,哪里露陷了。」

冷血頭痛起來,他一見女孩子就頭大,尤其是漂亮的女孩,追命就笑他見了女人恨不得把頭提著走。冷血不說話了。

「我就是試試,」追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沉不住氣。」

魑魅臉一紅,請他們進來。

洞穴不大,但井然有序。盡頭是兩張用麥稈鋪的簡易的床鋪,考究的主人又添了層米黃色的亞麻布床單,白瓷的枕頭也並排放置穩妥。離床不遠,有張八仙桌,貼著牆,周圍放了三把一坐上去就會「吱嘎吱嘎」叫喚的竹椅子,煞是有趣。冷血咽了口口水,因為他們正小心地繞過一大一小正煮著東西的銅鍋,鍋子「咕咚咕咚」冒著歡快的泡泡,還散發著他之前就聞到的濃濃的香味,此時這香味越發叫人無法抗拒了。洞穴的石壁無疑被很好地利用了,主人鑿出了打打小小的洞,用來存放些米面油鹽。

整籃子的雞蛋,吊在屋角的咸魚咸肉,三五壇沒開封的酒,醒好了的面團,更有大捆大捆的新鮮蔬菜,估計剛從地里拔出來,還帶著泥巴。

魑魅沒有說話,她知道他們都餓壞了。竹筍炒毛豆在大家熱切的目光下上了桌,又暖了兩壺好酒開胃,不過還沒等她端上烤好的兔腿,那頭盤的菜已經只剩湯汁了。她忙乘了飯,加大火力,在他們沒把兔腿瓜分干淨之前弄好了炖土豆,乳鴿湯。狼吞虎咽的兩個大男人只得用眼角表達一下他們對女主人的感激,嘴里堆滿了菜肴和熱湯,量他們也說不出話來。

冷血一抹嘴,訕訕地看著魑魅,「還有飯嗎?」。

「撲哧」魑魅笑彎了腰,強忍著,她很抱歉地說「要吃只有面條了,你們等等。」

追命不得不承認,這是他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動人的笑容。臉還是那張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臉;笑,是一顧傾城,沉魚落雁的笑。追命突然覺得白活了大半輩子,他除了做捕快,只有兩大消遣,一是喝酒,喝好酒,二是看女人,看美麗的女人。那個井邊打水的小透,愛穿紫衣的,皮膚郁郁的白的舒動人,慵懶的樣子像一位女神的離離,冷血的紅顏知己習玫紅,江湖四大惡人之一的唐仇,小相公李鏡花,鐵手的戀人小珍••••••皆是大美人。追命眼福也算不淺,見過這麼多絕世美人。魑魅,是他在這個像極了「家」的地方,遇到的美麗的女人。

許許多多個緝捕凶犯的夜晚,為了不暴露行蹤,他睡過客棧的房梁,地窖,衣櫃,跟多露宿荒野的夜晚,地無一床被,上無一片瓦,露水濕透了衣服,胡亂吃些野果就過去了。至于可以踫上幾個好友,支起個架子烤烤火,天南地北胡扯幾句,已是難能可貴的回憶了。不只是他,無情,鐵手,冷血,誰不是如此?

熱騰騰的湯面端到追命面前,追命被那蒸汽蒸得微微紅了雙眼。「小心燙呀。」魑魅叮囑道,關切地把一只手輕輕搭在追命正要舉筷的手上,「沒人和你搶。」隔著熱騰騰的面,安靜地,兩人對望著。

魑魅慢慢收回了手,「看樣子,我還要包點餃子。」她又沖追命一笑,追命覺得腦子都漿糊了,嘴里吃的面條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事後他暗自後悔沒有好好嘗出個味來。

好在事先醒好了面。魑魅只手 面,只手剁陷,還騰出了時間燒水。只見她身形不動,右手  啪啪剁著餡,左手靈巧地把面壓成型,一飛左腳踢起水勺子,勺子打著旋落入水缸,濺起的水花全落入勺中,借著回力,勺子又打著旋飛了回來,魑魅張口咬住,倒進鍋里。包餃子就更生動了,一個面團在手,魑魅似乎不需要把它壓扁,直接和了餡,一捏,往鍋子里一扔,貼鍋滾了一圈沉到鍋底的餃子就有了該有的形狀。冷血愛吃葷,追命愛吃素,她可是分得很清的。給冷血的餃子做得圓嘟嘟,胖滾滾的,給追命的做的長窄窄的。

一頓飯,追命冷血兩人不僅吃了一桌子菜,還吃了六碗飯,四碗面,三碗餃子。

魑魅打來洗腳水的時候,忍了一個晚上沒問的話實在忍不住冒了出來「你們不撐得慌嗎?」。

冷血紅了臉,倒不是覺得自己吃得太多,而是——他不好意思讓這位很可能是三師嫂的給他打洗腳水。他的耳朵都紅了,磨磨蹭蹭不月兌鞋。

魑魅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要我幫你嗎?」。

追命來救場了「小師妹,別逗他了。你四師兄口拙。」「不像你油嘴滑舌的是件好事。」魑魅笑頂了一句,又道「我洞口守夜,早點睡吧,難得一個囫圇覺。」

一餐熱飯,一個小窩,一個人,追命已永世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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