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到了席上所有人的目光剎那間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陸淺低頭,拾起酒杯,杯中有一瓣落梅,在瓊漿美酒里恰似一葉扁舟。陸淺失笑,飲盡。
「哦?陸淺醫術了得朕是知道,舞藝也超群嗎?能否讓大家見識一下呢?」皇上模模胡子,出聲詢問。
陸淺起身,欠身道,「回皇上,杜小姐的舞藝陸淺不懂,陸淺懂得武藝只是一些飛檐走壁,暗器點穴什麼的,想必是要掃大家的興了。」
「陸姑娘這樣謙虛,才是掃大家的興呢!」杜錦如掩唇一笑,拋卻這般心機不說,也是嫵媚尤物一個。
陸淺搖搖頭,看來她那次還沒吸取教訓,沒笑夠啊……
「父皇,陸姑娘不懂舞就算了吧。」方肅辰上前替她解圍。音律都不通,跳舞還是免了吧。
方肅陽也起身作揖,「父皇,兒臣同陸姑娘相熟,知她不懂跳舞。」
「三皇子說哪里話?姑娘家的絕活兒豈能盡數與男兒說知?」杜錦如皮笑肉不笑,意有所指。
怎麼,是說她沒皮沒臉,不懂得「男女授受不親」嗎?看著杜錦如一臉假笑,心里升起一股邪火,她還不想就這麼讓杜錦如笑下去。
陸淺行至宴席中央。「杜小姐說的是,不能因陸淺一人掃了大家的雅興。」
方肅辰蹙眉,方肅陽錯愕,方肅寧眨眼,杜錦如得意。
這是個幕天席地之所,有些寒風拂面,吹著青絲銀帶飄起。梅花樹一直在飄落梅瓣,方才在樹下飲酒偶爾還能飲進梅香,就連勝雪輕裳,也沾惹了幾點胭脂紅。
陸淺抬頭望了滿天飛舞的梅花一眼,閉上眼,自袖中取出的青色絲帕幾經對折覆上了那雙美眸。
耳畔是底下的人竊竊私語,猜不透她這是要做什麼。
白衣凌空翻起,忽而運氣起身忽而落地變換身形,她輕功極好,騰空的時候步子很穩,如履平地。
落地之前眾人只覺面前銀光一閃,幾十枚銀針向四周飛射而出。
眾人大驚。武官還好鎮靜得很,文官們則是慌忙躲避,當然還有幾個例外。方肅辰不懂武藝,如若陸淺真有什麼不軌之心就他在底下紙扇輕搖還傻笑的模樣早被一針射死了;皇上身旁的明貴妃倒也鎮定自若,有母儀天下之風;再就是方肅辰身旁的那個溫柔淺笑的絕子,是岳王妃吧……飛針而出的一瞬間陸淺摘下了蒙眼的絲帕,面前各色的舉動神態讓她臉上笑意不絕。
「好功夫!」最先出聲的皇上,「真是別開生面,別開生面啊!」
眾人這才定定神,朝聖駕那邊望去。
皇上面前的酒盞里浮著一朵梅花圖形。幾枚銀針各自透過一瓣梅瓣中心,浮在酒面上,拼成了一朵梅花!
真是好功夫,眾人暗暗叫好,轉身落座的時候才驚覺自己的杯盞里也各自浮著一枚梅瓣,自然還有那攜它而來的銀針……想起銀針飛來的那一瞬自己的失色,頓時又覺得有幾分尷尬。
「梅香沁酒,諸位慢用。」陸淺唇間笑意漫漫。
這樣的大禮陸淺自然不會忘記杜錦如,陸淺的目光找到她的時候她早已站出老遠,身子還在瑟瑟發抖,臉上卻是故作鎮定。
陸淺禮貌一笑,指指自己的鬢間。
杜錦如下意識的模了模自己的發髻,面色突然一僵,拔下那枚簪著梅花的銀針,狠狠地甩在地上,拂袖落座。
方肅陽看到這一幕,想自己這心上人還真是睚眥必報得很呢。拔出銀針,飲著那杯沁了梅花香的酒,唇角漾起一抹微笑。
方肅寧伸手豎起大拇指,然後又抱拳,唇形在說「佩服佩服」
垂楊不斷,密密的沿湖種了一圈。枯殘的枝條交疊緊密,似一片網,籠罩住了整個湖畔。
陸淺慢悠悠的在在碎石鋪就的小道上行走,寒霧漸漸自江中心氤氳而起,朝四周彌漫開去。
「陸淺?」
有人出聲喚她,陸淺停下腳步,循聲望去。
「……岳王妃。」來的可不就是剛才席上素雅高華的岳王妃嗎?淺粉色的衣裙,深藍色的斗篷。揮退了身後跟著的侍從,步履盈盈,正朝她這邊走來。
彎眉圓眸,淨水悠悠。
「方才我還擔心認錯了人呢。」她面若桃李,含笑輕吐。
陸淺略一低頭,客氣道︰「王妃找陸淺有事兒?」
「我知你不是這般拘謹的人,我叫潘凌,就喚我凌兒吧!」她笑得更開,語末,她又道︰「我是想來看看能半夜讓肅辰恨得咬牙切齒咆哮的人是怎生的模樣呢!」
前後一琢磨,陸淺明白了個大概,遂眉眼聚笑,「他可真記仇。」
「天天在府里琢磨著今兒是輸在了哪兒,明天比什麼能獲勝……」潘凌轉眸,「妹妹好本事!」
陸淺但笑不語。
「說真的,杜錦如那丫頭早先就和我較勁,眼下她目標轉移了,倒來給你添堵了。」
「跟我斗她是在浪費腦力。」因為我根本就不會同她一起生活在這兒高牆大院。
「我就喜歡你這自信的模樣,對我口!」她大大咧咧的拍了拍陸淺的肩膀,嬉笑。
月至中天的時候陸淺才回到雲然閣,以掌力推開門,眼前一花愣是沒看見門檻兒在哪兒,大大的抬高腿,邁出一步,落地,卻仍還在門外。以至于門檻兒在前面她反當平地走了過去。身子一個重心不穩,連扶門框也來不及便向前傾去……
一雙臂膀準確有力的接住了她,見她一身酒氣,搖搖頭,臂彎一用力將她打橫抱起,大步的朝屋里走去。
陸淺側臥在床上,以手扶額,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笑著問方肅陽︰「女子閨閣,你一個大男人怎麼亂闖?傳出去說我、我把你惹得一……身江湖習氣……」
方肅陽長眉深蹙,不答她話,遞過去一杯茶才問︰「你這是同誰喝這麼多酒?」這深宮里,她還能認得誰。
陸淺接過茶,咕咚咕咚一飲而盡,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半睜醉眼,「潘——凌——」
方肅陽有些懵。她這微醉的模樣,讓他心神一蕩。手伸過去攬住她的頭,唇漸漸的湊上去,想要采擷那櫻色水唇。
誰成想陸淺竟側臉移開,一頭倒在床榻上,不多時,呼吸聲便均勻起來。
方肅陽手臂還僵在半空中,見她入睡的模樣苦笑一聲,月兌去她的靴子,又將床上的錦被替她蓋上,這才轉身出了閣樓。
水銀月光傾斜,玉階盈霜。
陸淺羽睫輕顫,睜開雙眸,怔怔的盯著門口,徹夜無眠。
有宮女打更走過,「丑時三刻——」方肅陽瞧瞧天,曙色未透。
負手走在宮道上,身旁只有一個小太監替他掌燈引路。夜里寂寥的很,仿佛剛才的熱鬧晚宴全是虛幻一場。
今夜她微醉的模樣真的是迷人的很……這丫頭,野慣了,散了晚宴也到處亂竄,害自己好等……還說什麼女子的閨閣叫他不要亂闖,當初在外頭的時候她還不是踢開自己的房門就跟進自己窩似的?
方肅陽笑著微微搖了搖頭,真是讓人無可奈何……
「凌兒,凌兒?」方肅辰拍打著潘凌的如花嬌顏,邊喊他便嘟囔︰「怎麼醉成這個樣子,醒醒凌兒!」
潘凌微睜開眼,月復內一陣惡心,「嘩」的一聲將污物吐在了方肅辰的錦袍上。
「快拿水來!」顧不得衣服髒了,方肅辰吩咐一旁的婢女,手還在拍著潘凌的後背,替她順順氣。
潘凌漱過口,也不覺得難受了,枕在方肅辰肩上嘻嘻哈哈的笑著︰「那、那陸淺,真是個奇、奇女子……好、好……」酒量。
方肅辰蹙眉,解開扣子任婢女將他髒了的外袍除去,「你竟是同她喝酒了?」
「嗯、嗯……」潘凌迷迷瞪瞪的道。
傻凌兒,你怎麼喝的過她呦……方肅辰嘆息著搖搖頭,扶她上榻。
潘凌面頰微紅,還徑自在一旁低聲喃喃,「這樣率性的女子,三、三弟是束不住她、她的……我、我也不希望她被束、縛住……可她……唉……」
方肅辰起初沒在意,由她自說自話,可听到後面面色與變得嚴肅起來了,拍拍她的臉頰,喚她︰「凌兒,你是不是跟她說了什麼?」
「啊?沒、沒說什麼啊,就是說皇宮啊,外表……光華富貴,內在冷情……岑、岑寂,悶……」
糟了。方肅辰心里涼了半截,看著一臉醉相的潘凌頓時覺得不知所措。搖搖頭,替她寬去衣物,扯過被子,自己則坐在床沿蹙眉思慮著什麼。手撫上她的額前,將碎發撥開。
苦笑一聲,你睡的倒安然,但願三弟那兒別出什麼亂子才好。
「肅辰……肅辰……」床上的人動了動身子。
方肅辰湊上前去,「嗯?」
「我喜歡陸淺這個姑娘……」
方肅辰一臉苦相,委屈道︰「你喜歡的不該是我嗎?」。
「她、不比咱倆……她、她要是進了皇宮會死的,像魚兒離了岸……」
「她說的?」
潘凌不答,徑自沉沉睡去。
方肅辰默然不語,抬頭看看天邊的月亮,清輝似水,鋪地成霜。滿盈的月亮。可明夜呢?必是缺時。就像皇家如此繁盛的背後是許多的無可奈何。
有句話叫一醉解千愁。
還有一句,叫酒醉醒來愁未醒。只怕客居者離愁更甚。
轉眼看看床上躺著的人兒,墨色的深瞳里頓時柔情浮現,拍拍她的後背讓她睡得安穩一些,然後嘆一聲︰「人各有命,我們管不了那許多了,明天我就上奏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