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一早起來伺候陸淺梳洗,推門而入,卻發現陸淺雙臂抱膝坐在椅子上,盯著桌子上的醫書看。蠟炬早已冷透成灰。
「姑娘。」紫檀走上前去輕喚。
渙散的目光重新聚焦,陸淺循聲望去,見是紫檀,遂莞爾一笑︰「昨夜喝得多了些,難受的睡不著就起來看會兒書。」難受是真的,可不是因為喝多了。
紫檀秀眉一蹙,「那我去煮些醒酒湯?」言語間有些埋怨,當然更多的是心疼。
「無妨,我要是連些醒酒的藥丸都沒有就別在江湖上混了。」陸淺挑唇一笑,卻是有些詞不達意,言不由衷。「你歇著去吧,我再看會兒書。」
紫檀福身告退,臨走之前還不忘叮囑她,「姑娘別看太久,費眼楮。」
陸淺笑著答應,屋子里重新靜下來,寂靜到割著陸淺的每一根神經。她在寬大的座椅上向後挪了幾分,頭靠著椅背,盯著兩三爐火盆出神。
奢華富貴,玉盤珍饈,如今自己過得正是萬人憧憬的生活,一時之快是有,長久下去呢?魚兒離了岸,早晚都逃不了一個窒息而死。
以前的陸淺從來都不會憑空發呆,她總是及時行樂,過得一時是一時,可如今令自己恐懼的是,漸漸地自己的喜怒哀樂正跟著別人的步調走,然後做一個深宮中等待垂憐的痴人嗎?
陸淺原來無所懼怕,即便是遇到「情」之一字,可踫上這個金絲籠方才曉得世上真有「一物降一物,鹵水點豆腐」。
眼中的火苗跳動的歡快,喜慶,可終究是受困在這兒,若是荒原野外,露天而宿,燃上這麼一大把的干柴,它會更加肆無忌憚的通明,甚至成燎原之勢。
可惜了可惜,再野的脾性被這方方正正的規矩一套,就馴服了。
火苗猛的向一邊晃動,寒風恣意席卷著屋內每一寸溫暖,爐火俱滅。
陸淺慘然一笑,沒有脾性的東西連這麼一點的寒風都受不住,頃刻間化成灰燼。
「你笑什麼?」傲然的聲音刺激著陸淺的大腦,刺激著她原本有些麻木的身子,氣性一上來,陸淺抬頭冷冷的看著杜錦如︰「杜小姐是不懂得敲門嗎?」。
杜錦如一向見到的陸淺嬉笑怒罵,全然沒有規矩,縱然同自己敵對但也絕對沒有這麼冰寒的眼神,心里不由得一顫,但仍然嘴硬,厲聲道︰「笑話,從來沒听說過主子進奴才房還要敲門的。」
真是張刁嘴!陸淺不怒反笑,笑得一臉無辜純真,讓杜錦如覺得蹊蹺。
「杜小姐是閑那日笑的不夠吧,今日哭如何?」
想起那日在半月亭的丑態,杜錦如心中困惑了多日的謎團終于揭開,再也端持不住大家閨秀的風範,心中的怒火倏地高漲起來,一拍桌子高聲道︰「果然是你干的!」
陸淺歉意一笑,「杜小姐如此高聲怎麼忘了堂堂名門閨秀該有的氣質。」
杜錦如被她譏諷的更是怒不可遏,但轉念一想,滿面怒容瞬間被一臉壞笑所取代。她唇角一勾,輕抖衣裙,徑自向一旁坐去。
杜錦如冷笑,「今日我來是有話要對你說,不是來跟你斗嘴的。」
陸淺點點頭,正襟危坐,很大度地道︰「杜小姐難得吐一次象牙,陸淺自然要洗耳恭听。」
杜錦如一時語噎,胸中氣息難平,但看見陸淺悠哉悠哉的模樣又不想被她氣了去,便要笑不笑地開口︰「你也不必拿話激我,我不吃這一套!我杜錦如貴為相府千金,從小便錦衣玉食,榮華富貴更是享之不盡……」
好富貴的生活啊,陸淺好笑,「杜小姐說話是不懂簡明扼要嗎?有必要從打娘胎里說起嗎?」。
杜錦如一向引以為傲的顯赫家世如今被她這般不屑一顧,只當她是忌妒,于是笑的更加張揚,「你急什麼?我是想告訴你像我們這樣出身的官宦小姐的姻緣不是在父母手里,而是在當今皇上手里,我們注定是要攀王結侯甚至封妃封後的。」
「杜小姐是在提醒陸淺你攀結岳王未成之事嗎?」。陸淺挑眉戲謔。
昨夜同潘凌一場大醉,潘凌提起過當年聖上本將重心放在方肅辰身上,可方肅辰那性子僅以「無意于江山社稷,惟願此生泛舟垂綸,吟詞弄曲」來斷了聖上的念頭,聖上見他心意已決,萬般無奈之下只得應他所求,封了「岳王」,讓他自己逍遙快活去了。杜相爺以及杜小姐心氣兒高,一心想入主中宮,于是也緊接著將擇婿的目標轉移到方肅陽身上,倒是成全了她和方肅辰的一段姻緣。
一個女兒家首次放下矜持向男子示好,卻被婉拒,陸淺原想能戳著杜錦如的痛處,可這次陸淺不得不承認自己錯了,杜小姐的沒皮沒臉程度已然超過了她的想象。
「你不必拿話激我,我也明白著告訴你,我杜錦如嫁人不看他是誰,只要他是龍椅上的人就夠了。關于這點,我杜家也已經同皇家達成了默契。」她說這話臉上無比的自豪,但是在陸淺眼里卻很是可悲。
陸淺大眼楮眨呀眨,很好奇地問︰「那你干嘛不直接嫁給皇上?」是啊,既然她嫁的是地位,干嘛還采取這種曲線戰略。
杜錦如再次語噎,看陸淺的眼光更加憤恨。其實說白了,還是小女兒的心思,皇上雖然叱 風雲但到底不必少年英姿,杜錦如自然不會看上。
「我對皇上只有孺慕之情!」
陸淺點頭,相比起「皇上那麼老我怎麼會看上他」來說,真是好說辭。
「陸淺,依你這樣的性子,該去找個什麼義薄雲天的大俠,然後行走江湖快意恩仇,做一對俠侶什麼的,而不是在深宮中過活。」
杜小姐開始吐象牙了。她說的沒錯,在遇到方肅陽之前這的確曾作為她的想法出現過。
「向你們這樣的江湖兒女也許夫妻之間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幾率要比世家和皇族的大些,你又何必委屈自己和一幫女人爭寵呢?」
「皇族里的繁文縟節和江湖上的不拘小節,那可是天差地別,」她雙眉一挑,說至興頭上,鬢上的蝴蝶蓮紋鎏金釵都亂晃,「在宮里,沒有丈夫,只有皇上。即使你心里把他當做夫君也免不了見面時的屈膝參拜,這點你怕是不能忍受吧。」
她言語肯定,猜透了陸淺的心。
「還有,」杜錦如起身上前,螓首湊至陸淺的耳邊,低聲道︰「房事,恐怕你都不能在他的榻上過夜呢。」聲音妖嬈,極具挑釁之意。「深宮中的女人在她們唯一的男人面前就是這麼的沒有尊嚴,即便你有一身傲骨也得自己碾碎了踩在腳下,你不自己動手,就會有別人幫你動手。」
陸淺面上不動聲色,心里早已五味陳雜。拳在衣袖下攥的狠了些,指甲深深的嵌進肉里,竟不覺得疼。
「朝堂與**本就一體,到時無論是鐘情還是不鐘情,為了平衡朝堂權益他都將有三宮六院,且需得雨露均沾,絕無夫妻一說。」
「你我要的不同,我自小就被灌輸這些思想,所以我不在乎。」最後三個字她說的極重,眼角眉梢全是勝利者的喜悅。「可你呢?你敢說自己不在乎?」
陸淺乏了,這次第,當真沒了戰斗力。杜錦如的話句句都是利箭,射在了她的軟肋上。她說的都月兌不開一個中心思想︰饒是方肅陽予她多少特例,還是有一些避不開祖宗家法,而這些條條框框的規矩是陸淺不能忍受的。
杜錦如轉身,走至房門口,還未踏出屋子的時候她冷笑著看向陸淺︰「忘了告訴你,皇上年輕的時候曾從江南帶回一個女子,榮寵備至,封為柳妃。可沒多久,她就瘋了。」
陸淺苦笑,這算什麼?警告嗎?
杜錦如走了,一起帶走還有她的成功的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