餃泥歸雙燕,潦唳飛孤鴻。
心口疼得厲害,不敢顛簸,陸淺便放慢了馬速,朝南走。
沒多久,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遞到耳朵里,陸淺一驚,心想莫非有什麼變故?可听聲音,來的不過是一匹馬,一個人又能是做什麼的?
紫檀方才走了沒多遠,所以她不能走出來人的視線。
馬蹄聲叩擊著地面,聲響越來越大,身影也漸漸出現。陸淺只當沒發覺,繼續悠哉悠哉的走著。
身旁一匹馬急速掠過陸淺身旁,隨即一聲勒馬的聲音響起。這匹馬,橫亙在道路中間,阻斷了陸淺行進的路。
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自前方傳來。
「我三哥,他怎麼了?」
陸淺攥了攥拳,逼自己再忍忍。她抬起頭,和想象中的一樣,入目的先是一襲藍巾,在曙色下鎖住了往日的炫目。方肅寧的面上露出難得一見的擔憂之色。
「你是怎麼追來的?」陸淺不答反問,這倒是她比較好奇的事。
方肅寧雙眉緊鎖,用近乎于低吼的聲音說道︰「有什麼人進出宮內自然瞞不過我,孫一海方才才回宮,你說我怎麼來的?」
陸淺恍悟。
「我問你,我三哥怎麼了?」語調持高不下,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你同我母妃聯手做了什麼?」
陸淺低眉不語,不知該如何同他解釋。等到這一日,日出東方,晨光將掃盡一切陰霾,方肅陽空缺的三百多個日夜的記憶都會由別人補上,至此,皇宮內外對于陸淺這個人都會三緘其口,避而不提。可偏偏這個方肅寧硬是拋開隨波逐流的人群,跑來問她緣由。
「我問你話了你听見沒有!為什麼他記不得你了?那盞茶中有什麼文章?」不覺之中方肅寧以欺身上前,粗壯的手臂圈住陸淺的雙肩,奮力的搖動。
被他這一搖晃,喉間的腥甜之氣再也忍不住,「哇嗚」一聲,一口血噴了出來,濺在方肅寧的衣袖和雪地上,刺目的猩紅。
這一下,方肅寧被駭的沒了氣勢,傻了眼。
陸淺身子發軟,眼前一片模糊,手中的韁繩一松,整個人便往馬背下滑。方肅寧眼疾手快急忙接住,扶她坐上馬背。
「陸小淺,你、你這是怎麼了,別嚇我啊……我、我帶你回京城!」
「別!」陸淺意識朦朧,只听見「回京城」這三個字腦子便清明了三分。就在幾個時辰以前,她失去了京城里唯一能讓她眷戀的人,回去又做什麼。
陸淺氣若游絲,斷斷續續地說︰「我、我沒事……緩緩就好……」
「吐了這麼大一口血還說沒事!不行,我必須帶你回京城!」方肅陽用手臂托住她,意欲將她扶到自己的馬上。
「京城……醫不好我……」再不制止就晚了,陸淺忍著痛急忙說。
從她拿出「參商」的一刻;
從毫不知情的喝下那杯茶的一刻;
從她親手斷送了他對自己的想念的那一刻;
這里一切的,愛恨情仇,是非恩怨,都該做個了結了。
方肅寧的思維混亂,听她這麼一說神情一滯。他忘了眼前吐血的這個人是神醫了,神醫病成這樣更讓他不知所措。
「去……桃、桃源谷……」
桃源谷?這是哪里?
陸淺已經昏迷了過去,方肅寧只好將她扶到自己的馬上,牽著另一匹馬往南尋落腳的地方。
燕林鎮。
斜風野雲煙簑叟,寂雪寒霜雨笠翁。
蒼茫江水之中,有人駕一葉孤舟,仿佛凝在清冷的畫中一般,獨釣一江雪。
紫檀站在渡口,從袖中掏出一支短笛,簡單的吹了幾個音,那邊江上的小舟便有了動靜,逐漸的往岸邊靠。
舟上的人伸手摘下白發老翁的人皮面具,默不作聲。
「你一直在這兒等著?」
「還回了一趟京城,刺探消息。」
「真想不到,你們竟然是在這種境況下踫面的。」收回短笛,紫檀一改往日的天真面容,冷聲說道。
聶凡也冰著一張臉不做聲。
「驗明正身了?」雙眉一挑,紫檀又問。
聶凡從搖晃的舟中上岸,緩緩開口道︰「你是太久沒回蒼昱了。」
「什麼意思?」紫檀眉宇一沉,雙眸里閃過一絲不快。
聶凡走到紫檀身邊,俯瞰著她那雙清亮的眸子,道︰「她那張臉就是最好的佐證。」說完便徑直朝前走去。
紫檀想了一會兒,察覺聶凡走得遠了,方轉過身來追上他︰「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她往哪兒去了?」
「往南,她說若是尋她便到金陵城。」
聶凡站定,看著天邊的雲靜靜的飄著,輕聲道︰「我們就去金陵城。」
「大夫,她怎麼樣?」見郎中診治完畢,方肅寧急忙上前詢問。
郎中搖搖頭,輕咳一聲,開口道︰「她這是舊疾復發,再加上近日憂思太重——」
「等等大夫,」方肅寧心中一驚,舉起手,示意他停住,慢聲問道︰「你說,舊疾?」
郎中模模胡子,點頭道︰「正是,這位姑娘早年受過重傷過心肺,近來一定是憂思過度,一口氣郁結于胸無法釋放,才會吐血昏迷。」
重傷心肺,憂思過度,郁結于胸……
方肅寧呆的說不出話來,他轉頭看看床上蹙眉而眠的陸淺,突然感覺到一陣陣的心疼。
「那怎麼治?多少錢都沒關系!」
郎中繼續搖頭,嘆道︰「這不是錢的問題,得找以前給她醫治的大夫,老朽只能開些方子先滋補一下氣血。」
「什麼?!你這庸醫,我請你來是治病的你居然告訴我你治不了!」方肅寧狠狠拽住郎中的衣領,霸道的吼道。
郎中雙手擺擺,慌忙解釋︰「公子,這醫者皆有自己的一套門路,像這位姑娘的病定然有特定的治療方案,我若是按自己的思路開方子反而會對她不利。」
方肅寧木然的松開手,踉蹌退了幾步,心疼的看著睡夢中的陸淺。
郎中得了開溜的機會,急忙收拾自己的東西,抱拳道︰「公子,藥方給您放桌子上了,老朽先告辭了!」
方肅寧緩步走到床前,手扶著床沿俯子去。心中有萬般的悲痛和心疼齊齊的涌上心頭,強壓下心中的酸楚,方肅寧伸出手去撫平她緊蹙的眉頭。
「你這……都是因為三哥嗎?」。眼楮里氤氳起一層水霧,心口處一陣莫名的抽痛,心微微的顫動,凝眉輕嘆︰「淺兒……淺兒……你心里只有他一個嗎……你身邊不只有他啊……淺兒……」如果,我能醫得好你,留在我身邊,好不好?
迷樓掛斗,月觀橫空。
陸淺睜開眼時已是夜深時分,身上像服了軟骨散一樣無力,勉強支撐起身子,伏在床沿上。
門「吱呀」一聲推開,方肅寧端著藥碗走了進來,見陸淺虛月兌無力的模樣急忙擱下藥碗上前扶住,在背後墊了幾個枕頭,重新扶她做好。
方肅陽看著她蒼白無力的臉孔,虛弱的身子頓時又是一陣心疼,轉過身去拿熬好的湯藥,舀了一勺,吹散熱氣,遞到她的唇邊,說︰「張嘴。」
陸淺嗅了嗅藥香,斂下眼,偏過頭去,悶聲道︰「不過是些滋補的藥,不喝也罷。」
方肅寧有些惱,沉聲說︰「不行,必須喝。」他又將藥勺往前遞了遞,柔聲說道︰「你現在身子這麼弱,當然需要滋補一下了,更何況,這是我親自煎的藥,你就這麼不給面子?」
陸淺回過頭來,帶著驚異的目光看他,詢問道︰「你煎的?」
方肅寧得意的點點頭,剛想像陸淺表一番功,卻听陸淺說道︰
「那我就更不敢喝了。」
仿佛被一盆冷水從頭澆下,方肅寧啞口無言。
陸淺見他那副模樣,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接過藥碗幾口便咽了下去,順帶扯過他胸前的藍巾擦擦嘴唇。
難得養尊處優的四皇子殿下能為她煎一次藥,面子總要給足的。
「喂——」方肅寧不滿的扯回來,「你這個刁蠻的女人!」
「你這個小氣的男人!」
兩個人別過頭去佯裝生氣,誰也不理誰。
月色悄悄的入了簾子,偷笑這兩個別扭的人兒。
「大夫說……」方肅寧雙臂抱胸,偷眼瞧她那蒼白的臉色,心里終究還是不舍,小心翼翼的試探︰「你是舊疾復發……」
陸淺理了理額前的碎發,用再平淡不過的聲音說︰「嗯。」
對她的不以為然方肅寧感到深深的惶恐,湊上前去,捉住她的手,強迫她正視自己︰「你不是一直挺活泛……挺健康的嗎?」。
陸淺用看白痴似的眼光瞥了他一眼,依舊滿不在乎的模樣。
「我跟你說正經的呢!」
「我知道,可你要我說什麼?說我如何傷及肺腑還是說我為什麼結郁不解?」有些,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活到現在,都是上天垂憐了……」
方肅寧再也忍不住了,伸臂一拉將她攬在懷里,靠在她雪白的脖頸兒上,顫聲道︰「你別胡說……你不是神醫嗎,不可能……連、連自己都治不好的……你一定是在騙我……一定是……」
陸淺無奈的瞧他,淡淡的說︰「我學醫只是意外,倒是這病,我是真的治不好。」
方肅寧的身子僵了,怔怔的看著她,問︰「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