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還有銀票沒有啊?」陸淺厚著臉皮向那胸前掛著炫目藍巾的方肅寧湊過去,小聲問。
方肅寧急忙牽著馬走開,梅花針的帳還沒跟她算呢,還敢問他要錢,何況——「你混江湖這麼些年替人出診就沒有積蓄的嗎?!」
陸淺白他一眼,嘟囔道︰「小氣!」積蓄她不是沒有,可是財政大權不歸她管啊。師父每月限制她的額度,這次又被楚溪當冤大頭給宰了……
方肅寧蹙著眉頭,萬般不舍的從袖子中掏出一打銀票,道︰「你要多少?」
陸淺歪頭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
「啥?」
「你跟我去一個地方!」陸淺說著又將人皮面具覆在臉上,拉著方肅寧的馬奔馳,扣開清晨的寧靜。
風華園。
這是個晨昏顛倒的地方,安靜也是理所應當。
「賈、賈公子?」閆嬤嬤睜開惺忪睡眼,拉了拉胸口的衣領道,「您怎麼來了?」
「開門見山的說,楚溪贖身多少銀子?」
「啊?」閆嬤嬤有些懵,一大早居然有人特地跑來給楚溪贖身?給楚溪?
「問你給楚溪贖身多少銀子!」陸淺嘆口氣,耐著心一字一句的說。
「呃……」閆嬤嬤眼珠一轉,小聲道︰「三千兩……雖然我是花三兩銀子買回來的,可是這麼多年吃喝拉撒——」
陸淺勾唇,比了個手勢要他停,轉頭對方肅寧道︰「三千兩。」
雖然心里不願意銀子做這個用處,但是外人面前總不好打陸淺的臉,所以方肅寧二話沒說掏出三張一千兩的銀票扔給他。
陸淺伸手,道︰「賣身契拿來吧。」
閆嬤嬤怔然接過,依然有如墮五里霧中的感覺。今兒這什麼日子啊?漫天要價也有人給。
「你要錢就是為了辦這事兒?」方肅寧掃了一眼那張發黃的賣身契,有點不甘心,「替一個小倌贖身?」
陸淺將賣身契仔細收好,又強烈糾正道︰「你別瞧不起小倌,若是他們幼時但凡有一點選擇的余地,他們會這般委曲求全的討生活嗎?你有沒有想過在這之前他們也曾慘烈掙扎到傷痕累累。」
方肅寧一時無語,他還真沒想到陸淺的反應竟然這般強烈。
「我、我不是瞧不起,只是這個楚溪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他是這世界上最干淨的人。」干淨到,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別人。
一般人都有私欲,所以他們做不到。
就像陸淺,她出診可是要診金的,而且醫不醫全由著心情。
就像方肅陽,他胸有蒼生,卻也為了蒼生選擇放棄了自己。
就像太多人,盡管他們也崇高善良,但還是將自己放在首位。
不像他楚溪,外表雖然粗俗,內心卻是金燦燦的。
楚溪還在那棟閣樓,陸淺和方肅寧突然的到訪讓他眼前一亮,驚嘆連連︰「陸淺?!你不是走了嗎?」。
「是要走,可走之前得把你安置妥了呀!」陸淺眉目溢笑,將那賣身契拍在他的胸口上。
「這是……」
「從今天開始,你自由了。領著孩子們離開這里找一處有山有水的地方,重新生活。」
楚溪已是愣的不能言語,手捧著禁錮了自己許多年的那一紙契約,微微發顫。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我們素昧平生……」終于能放下所有的戒備了嗎?終于能對這些年的經歷釋懷了嗎?
一定是的,不然也不會在別人面前流出兩行清淚,毫無忌憚。
「因為,楚溪是我見過的最干淨的人,干淨到,讓我們這些人都自慚形愧呢。」她揚眉淺笑,告訴他,我說的都是真的,肺腑之言。「楚溪,世俗污濁身不由己都是不可避免的,難的是在這污濁之地仍然有著一顆干淨的心,我陸淺一向是不拘世俗禮法之人,而你讓我尤其佩服。你救我一命,這也算是我的報答了。」
干淨。這個詞,對他是重中之重。
楚溪抽泣了大半天,才緩過勁兒來,抽抽嗒嗒地說︰「我、我可沒有……錢……還你……」
陸淺暗自嘆氣,他還是這麼市儈啊!關鍵的時候談錢,傷感情!
「不用你還,我要你屋子里的那張梅花圖。」
「……你要哪張圖干什麼?」他抹抹眼淚,問道。
陸淺若有所思,隨後很認真地告訴他︰「等你哪天成名成家了,我好拿去賣!」既然你市儈,那我就比你更市儈。
兩個人瞪了一會兒眼,陸淺這才想起方肅寧來,跳到他身邊介紹道︰「忘了跟你說了,這是我的好兄弟方肅寧,贖金是他出的。」
方肅寧頜首為禮,算是打過招呼了。這個人與他無關緊要,不過既然是陸淺誠心相待的,自己也該禮貌些才是。
楚溪行禮,清聲道︰「楚溪謝過方公子。」
「這次我是真的要走了,楚溪,好好的活著,找一個配的上你的值得你傾心相待的人!」陸淺難得的嚴肅表情,難得的感性的話。
對于楚溪的過去,她當真是心疼得緊。
對于楚溪的未來,她也當真是希望得緊。
「听你這麼說,這楚溪還真是讓人憐惜。」騎著高頭大馬,方肅寧悠悠而道。
「嗯……一個性子很別扭的人,誒對了,現在你不會覺得你的銀子花的冤枉了吧。」
方肅寧雙眉一挑,沖她道︰「還成吧。不過那跟梅花針……」
「你還提!堂堂一個皇子這麼小氣,不知道的還以為國庫空虛呢!」陸淺揚聲,一臉嘲諷。
「這話你可不能亂說,容易引起戰亂!」方肅寧扯扯韁繩,引著胯下的這匹馬走正途,這兩天它總是往陸淺騎的那匹母馬那邊晃,這什麼人騎什麼馬,他還擔心自己這匹馬吃虧呢!
「不至于吧,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怎麼不至于?蒼昱的細作肯定不止這一處的,若是被他們听了去再興起什麼戰亂來,遭殃的不還是老百姓嗎?」。
陸淺很贊同地點點頭,這個方肅寧還真不是個莽夫,寰文帝好福氣,兒子一個個都這麼棒。
「不過你也別老喊蒼昱細作什麼的,我就不信乾景這些年沒在蒼昱境內安插內應?」
「嘿,這倒也是,要不就說這世上沒有準事兒,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立場不同觀點自然也就不同了,不過想要挑起戰爭總是要找一個借口以期師出有名的,不是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嘛!」
「看不出來,您還有這獨到的見解。」
「不要小瞧人啊,我可不是戰爭販子。」方肅寧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就如這初升的太陽一樣的明朗,蕩盡黑暗。
「你有這樣的觀點很好,這樣才能跟我到桃源谷啊。到了那里戰事休提!」
「對了,還沒問你呢,桃源谷只有你師父一個人嗎?」。
陸淺搖頭,仰頭說道︰「還有喬叔,據說是他身受重傷時被我師父救了,以後就一直跟我們生活在一起,我的功夫他指點過不少呢!」
「那為什麼江湖上的人都不知道你師出何處呢?」
「因為師父不讓說啊,再說了,我也不能用他的名聲給我的江湖之行打基礎啊。」
此言一出,方肅寧有些心虛,立即追問︰「那你是不是對我們這些皇室子弟有成見啊?」
「那倒不會,皇上教子有方,三個兒子都是人中龍鳳不比世族的紈褲子弟,自大自負!」
方肅寧吃了顆定心丸,沖陸淺豎起大拇指︰「好姑娘,有眼力。」
桃源谷,在揚州城邊境的竹林深處。谷外彌散著各種攝人心魄的草藥香,稍一不慎便能迷了心智。好在陸淺是在這里長大的,進谷也極其容易。
亂山深處,曲水瀠洄,盛梅如雨,斷來時路。
斜日半山,暝煙兩岸,數聲橫笛,一葉扁舟。
谷內,充盈著濃郁的梅花香氣。穿過叢中衰草,暮雲極處,有幾件高高建起的竹林茅舍,寬敞的院子鋪陳著各種藥材,地上的殘雪鍍金,沒了往日的洌洌清寒。
陸淺站在院外,觸目的熟悉,讓她有些歡喜。扶著竹制的院門,陸淺邊走邊喊︰「師父——我回來了——師父——喬叔——」
「別吵吵別吵吵,煩得慌。」醇厚沉穩的聲音自門內響起,下一刻一個身著深藍色長衫的人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推門而出,緊接著眉眼也做了個伸展這才懶聲道︰「小淺兒,回來就回來,別整這麼大動靜,睡覺呢!」
「師父,您就成天懶在屋里也不怕發霉了!」陸淺眼楮一斜著,有些無奈的看他,埋怨道。
「這個時辰濁氣上升清氣下降,就算在外面也沒什麼好處還不如睡個覺呢!」他眼珠一轉給自己找理由,望見跟在陸淺身後的方肅寧,又問道︰「這位是誰?」
「在下方肅寧,見過蘇前輩。」方肅寧抱拳作揖,有模有樣的自報家門,禮數周到。
蘇虞模模自己有些發白的胡子,一臉的笑模樣︰「嗯,倒是一表人才,我問你,你同小淺兒是什麼關系?!桃源谷可不放外人進來。」
陸淺臉上頓時覺得掛不住了,她這師父也是玩世不恭不拘禮束的人,不過作為一個江湖前輩初次見面便問一個小輩兒這樣的問題,他是得有多為老不尊啊。
以手扶額,陸淺低吟一聲︰「師父——」
感冒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