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有雨 第五十二章 合血認親

作者 ︰

陸淺頓悟。那日在半月湖邊,杜錦如故意弄髒了肅陽送她的衣裙,紫檀幫她換下的時候問過這枝紅梅……竟然是在那個時候……那麼之後聶凡闖入宮廷直奔雲然閣去的目的,就真的是為了尋找紫檀驗證消息的真實性,順便看看自己是不是貨真價實了……

難怪啊,難怪當初送走紫檀的時候問及她的家鄉,她最後卻說「那也是你的家」,陸淺原來以為這不過是客套話,沒想到竟然是這份涵義。

陸淺拉上滑落在臂彎的衣裳,起身望著窗邊的暮色,天邊鍍金,秀麗雄壯。

「不過一枝梅花就斷定了我的身份,王後娘娘太草率了。」

王後鳳漣輕輕的笑了起來,那般溫婉,竟有江南的風骨。她靠近陸淺,指著鏡子里的兩張面容,言語之間盡是寵溺︰「不會啊,你瞧,就憑這張臉,如假包換。」

陸淺記得當時一怔,心中所有的情緒和猜忌,都在這一刻淹沒在那銅鏡里了。

是了,自己這張同她一般無二的臉又作何解釋?

原以為……這極有可能是一場陰謀的。

紫檀是知道她與方肅陽的事的,所以蒼昱就有很大的嫌疑是為了要一個能牽制身為乾景帝王的人,陸淺自問,還有這麼點利用價值。而左肩後的那枝紅梅連她自己都不能給出一個明確的解釋,紫檀便可以利用這一點,編造出一個蒼昱遺珠的謊言,誘她來此。說不定哪一日在戰場上,她便成了兩方討價還價的籌碼。

當初是太信任紫檀,才涉入了這個泥淖,自然陸淺也有自己的考量,就憑她的能力絕不可能被別人擺布,那麼自己留在這里是不是多少獲得些有用的消息,以便護得那個人和他在意的子民們的平安呢?但是這銅鏡里的兩張臉,果然還是讓她心中一撼。這麼相似的容顏,絕對不是巧合。她在心里想︰若……這是真的,怎麼辦?

不久,她便有了結論,不論從那一方來講,不管涂炭的是哪一方的生靈,都是為醫者最不願意見到的。所以她決定暫時留下來,以不變應萬變。

「寒兒,想什麼呢?」王後輕輕的打散她的發絲,拿梳子輕輕的梳理。

陸淺偏過頭看她,四目相對,如瀑青絲月兌離了她的手,她有些失落呢,陸淺將她神情收于眼底,不忍抬眸,只得斂下眼道︰「您能喚我陸淺嗎?」。

王後是徹底怔住了,指尖微顫,但還是故作輕松的說︰「好啊,喊你淺兒可好?」不待她答便又像是怕她反悔似的,自顧自的說︰「我知道,一下子接受這個事實對你來說困難了點,不過,來日方長。今夜你先好好歇著,趕了那麼久的路一定累壞了。」

鳳漣走了,看著那一襲背影倒真是有些安心。其實除了桃源谷,她就像是浮萍柳絮一樣,沒有根蒂。在江湖上攛掇的根本就不是平日里人們眼中的那個生龍活虎的陸淺,即便是在鐵溟那兒,葉子賢那兒,或者那雕龍畫鳳的乾景皇宮,都會讓她產生游離異鄉之感。可這次,真真正正的離了故土,卻突然覺得有所依偎了,真是奇怪……莫非這便是血緣?陸淺輕笑,想起她方才喚自己「淺兒」,淺兒淺兒,只有方肅陽才會這麼喚她呢……

想到了方肅陽,又不免的心生憂慮了。

當初兩國的皇帝定下了二十年互不相犯的盟約,眼下已經超過了半年,表面上看上去依然是風平浪靜,可實際上暗潮洶涌。在那些不被人看見的地方,兩方都正在囤積著自己的勢力,蓄勢待發,只待一個導火索,將這場硝煙彌漫的征戰挑起。

那麼他呢?他那麼希望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為天下蒼生謀一個福祉,求一個平安,可如今承下了這個重任,必定是苦不堪言吧……

二十年的盟約……二十年……

陸淺突然間眸色一亮,恍若驚醒般。二十年……如果她真的跟蒼昱的王室有牽扯,那麼她失蹤的時候,不也是乾景年方三歲的皇長子方肅欽丟失的時候嗎?!那麼……這兩者之間可有聯系?

手暗暗去握那枚紫玉鎖。涼的。許是久久的離了主人,冰沉了許多年歲,雖然精美,卻無生機靈氣可言。

這個疑問在她心里扎根,一日不得解便不得安生。但陸淺是有耐性的人,一面跟蒼昱的王室虛與委蛇一面暗自調查二十年前的那場戰役。以至于在很久以後她還深陷于這兩國之間,不斷同各種勢力斡旋,那種執著的信念連她都說不清楚是為什麼,只知道她不想在看到這兩國人的血融在一處,無數的人埋骨他鄉,無數的人紅袖染血,無數的人累年痴狂。

總之,很多很多的因素,都決定了她此後的一年多的時間里是在蒼昱度過的。

有很多次蒼昱王上官昊和王後鳳漣千方百計的要陸淺張口喚他們「父皇母後」,陸淺張張嘴,想說什麼但是沒說。她是知道的,日子久了感情什麼的是裝不出來的,尤其是親情。可是,她也知道,如果自己張了口,有些事情他們就不會縱容自己去做了,比如說,這次的乾景之行。說是要像師父問一下自己的身世,結果呢,那個知道自己身世的人早已不知輪回到哪一戶了。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她想念乾景了,想念江南了,想念……那些承載著她生長的寸土,還有給予她無限溫情的人。即便是流年偷換,他記不得了,可她還是忍不住想念。一個人駕著一匹馬,義無反顧的便回了蒼昱。好吧她承認,身世什麼的,知不知道她一直覺得是無所謂的事情,只不過上官昊、鳳漣和那個說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哥哥上官軒鴻急得很,一定要讓她認祖歸宗。

說起來,還有一段不得不提的事情。要知道,這種事兒,能拖上一年半載,絕對不容易,可見陸淺功力深厚。

要說陸淺當初在蒼昱的王宮里悠哉度日,最大的喜好便是讀書了,藏書閣里的醫術都被她翻了個遍,太醫院里還有她的一個忘年交,因而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學醫與探討醫術中度過的。

那個太醫叫戴衍,字一亭。當初與他結識還得多謝上官昊。

當陸淺在蒼昱的王宮里待到第三個月時,陸淺對待他們依然是一副客人待主人的模樣,除了隨意了一些,對于相認這件事實在是沒多大進展。這個樣子,可把上官昊給急壞了,每次提起,陸淺總是很客氣的說︰「大王,已經過了二十年,除了這一枝紅梅再無別的證據證明我的身份,與其日後讓您發現認錯了人追悔莫及,倒不如我自己有自知之明。」

那天陸淺再以此作為借口的時候,上官昊怒了,招來了王後和太子,說要滴血認親,一個不留神陸淺白皙的手指肚上就多了一道劃痕,血涌出來,滴落在那氤氳開上官昊血液的水中,然後漸漸的,融為一體。

「這你還有說辭嗎?」。蒼昱王指著那碗中的凝血道,氣勢洶洶,得意洋洋,他認為陸淺再無推月兌之語,一定要將陸淺對他們的稱呼給改過來。

可沒想到陸淺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起身回稟道︰「大王,此‘合血法’並無依據。」

蒼昱王上官昊當場一愣,隨即又想到暗衛的回報,說陸淺一向古靈精怪想必此時又有什麼花招了,于是也不在意,仍然以為她是在狡辯,只說︰「如何無依據?」

陸淺沉默了一會兒,方站起身,又要了一碗清水,就著剛才的傷口擠出一滴血,尋了幾個侍衛宮女來,道︰「可以借一滴血用嗎?」。那幾人看了看蒼昱王,得到允許皆劃破了手指,擠了一滴血到碗中。

然後……然後……然後……蒼昱王,王後並上太子三人,都很失望的看見了那幾滴血慢慢的融到了一起。

「這不可能,你一定是趁我們不注意,在水里動了什麼手腳!」上官昊雖然是蒼昱的王,可有的時候較起真來真跟個孩子似的。「來人,去太醫院把戴衍叫來,朕要他當場戳破你這個小把戲!」

後來戴衍來了,步子沉穩風度翩翩,雖然已過不惑之年,但看上去眉目稜角分明,有那麼一股子英氣。

看著他詳細的檢查那個碗,陸淺有些苦惱。這世上沒有幾個人否定「滴血認親」的方法,就譬如陽春白雪,曲高和寡。

「王上,以凝血來認親的確是不合理,就像這樣將幾個人的血液共同放置在這個碗中,不久都會凝合為一,這與骨肉至親是沒有關系的。」

在場四人俱是一愣。

蒼昱王一家三口發愣是因為太醫院最出色的御醫都跳出來反駁這種觀點,那麼陸淺的身份真的不能確認了嗎?而陸淺發愣卻是因為不曾想到在這蒼昱還有這樣淵博見識的人,真是開眼。

「戴衍,你不是和她聯合起來一起坑朕吧!」

戴御醫苦笑,道︰「事實就在眼前,哪有坑騙一說?」

上官昊以手撫膺,深深嘆了一口氣,什麼也沒說,只是擺擺手叫他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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