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有雨 第五十一章 紅梅

作者 ︰

紫檀的眼已經紅的像兔子了,拽住陸淺的胳膊像是在激流中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樣,就是不肯松手,嗓子里冒出斷斷續續的字句也讓人听的模稜兩可,抽抽搭搭的表達不清。

陸淺拍著她的背給她順順氣,眼楮又不自覺的瞟向那個人,依然站在遠處,淡定的令人發指。

在之後的很久的歲月里,陸淺覺得自己當時是太過感情用事,所以才會一步錯,步步錯。

當時那兩人怎麼說的來著,輾轉回到故鄉,家中老母病重,尋醫多年未果,無奈之下求她。陸淺是怎麼做的?自然是應下了,別管蘇虞是多麼不願意陸淺出谷,喬叔又是多麼的不舍得,陸淺最後還是應下了。可能說出來江湖上會有人不信,但是陸淺一直以為「醫者仁心」,當然陸淺不是沒有過見死不救的時候,那也是那些人自找的,該善良的時候還是得善良的。

所以結果是,陸淺一時心軟,同紫檀聶凡縱馬揚鞭離了蓮花千里樓台萬重的江南,日夜兼程直奔碧草連天牛羊成群的西北。

這一去,便是絕路煙塵。

這當中不是沒有過懷疑,但紫檀是何等人物,即便教人看出了破綻,也有那片刻須臾的功夫蒙混了過去。

然後他們坦誠身份,自己是蒼昱人,界碑再往前便是他們的家鄉。至于他們這一對兒苦命鴛鴦,不用他們自己招,也看得出是假的。什麼都能騙都能裝,可謂獨情之一字,一抬眼一回眸,一顰一笑,足見風采,足解其中意。

陸淺還記得當時自己的說的話。那時她唇角上挑,做了一副冷嘲熱諷的姿態,戲謔道︰「二位可真是抬舉陸某了。」什麼樣的人能蟄伏在乾景未來的皇帝身邊十多年,目的是什麼,此舉用意又何在,那真是昭然若揭!可笑陸淺以為與聶凡同病相憐,和明貴妃交換了那樣一個條件,換來的是一場戲,讓她一腔熱血被澆的只有寒煙繚繞了。

細作……乾景與蒼昱長年累月的將自己的人滲透進敵方那里,這樣看來,這世上還有誰能輕易相信?

紫檀,在乾景的宮殿時就早已燃盡。

世事無常啊!

這之後的幾天,陸淺一言不發,那神態舉止都像極了聶凡,惹得紫檀在一旁局促不已,多次想與陸淺搭話都以失敗告終,最後干脆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陸淺看她那眼神,滿是焦慮,是覺得于她有愧,可眸色里仍然清明,顯然是為此舉不悔。倒是個忠于自己國家的人。想起以前與她談及她的家鄉,她只是模模糊糊的就岔開,或者直接忘了,那是陸淺還感嘆她的多舛身世,可憐她年紀小小就背井離鄉……如今看來,她哪里是忘了,只不過所有的記憶都在這蒼茫的草原上,都在這最高的雪山頂上了!

綠草,黃沙,碧湖,雪山。

這便是蒼昱了。

自打入了蒼昱的境內,就連平常一日說話不超過五句的聶凡都變得話多了起來,紫檀更是一個勁兒的給她講蒼昱的民俗民風,地理地貌,倒也沒有不敬之處。陸淺本就是隨遇而安的人,塞北江南皆在游歷範圍之內,如此情況下,倒也安閑自在。

「蒼昱的王宮,就在那雪山的山腰上。」紫檀指指遠處的雪色群山,道︰「山頂是王室祠堂,只有王室成員才能進。」

陸淺勾唇輕笑,說這些與她何干。

「煩請姑娘請隨我入宮,為王後娘娘診病。」

陸淺挑眉,那意思是真有人病了?

紫檀垂首,恭敬道︰「王後娘娘真的病的很重,普天之下怕是再也找不到比您更好的大夫了。」

陸淺凝眉,這話她可不敢當。無法,只好啟唇道︰「抬舉了。」

也許本就是誘她說話,紫檀竟沒反駁,只是沉默的在前面引路。

陸淺清楚的記得她踏入蒼昱王宮大門直到步入蒼昱王後所居的鳳鸞宮的那一路,所有人看到她驚訝的目光,和旋即變化出的欣然一笑,最後轉頭去和別的宮人竊竊私語。陸淺訝然,卻也懶得問。

傳說蒼昱王上官昊與王後感情甚篤,便取「鸞鳳和鳴」之意,建鳳鸞宮予王後居住。西北之地,不似中原水榭池塘比比皆是,但鳳鸞宮臨的這眼活泉,倒真是一絕,堪稱罕見了。亭台樓閣自是不必說的,一國之母的雍容大度與樸素清華,相得益彰又不損體面威嚴,花鳥魚蟲一應具有,妙趣橫生。

抬眼,鳳鸞宮。

紫檀打點好一切,一路暢行無阻,舉步踏進宮內,四下環顧,沒有中原閨秀的簾幕輕垂的欲遮還羞的含蓄,倒是這一望便看得清楚宮內明朗的裝潢,就能看得出西北女兒的巾幗豪情了。

陸淺正驚訝于殿內樸實無華的裝點,就明朗的陽光投在錦繡地毯上,有腳步聲從內宮傳來,陸淺轉身,便見兩男一女皆是華服裝扮,想是王族。草草行了個長揖,抬首時便看到素雅清華裝扮的王後渾身顫動,而另外的兩個男子——應是蒼昱王和太子,同樣深邃的眼眸直直的盯著自己的臉,久久不語。

陸淺心下不解,下意識的看了一眼紫檀說的病人,這一仔細的審視,她也驚在了那兒,如同晴天霹靂一般,不得動彈。

那王後的……面貌……居然與她相像七分!

若不是發髻妝容,若不是蹉跎歲月,若不是氣質神韻……單看這眉眼,分明就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樣。

互相審視的四個人,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反倒是身後一直默然長立的紫檀突然驚異道︰「難怪……難怪聶凡說……這張臉就是最好的佐證!」

「什麼?」陸淺滿目疑惑,回身望她。

沒有听到紫檀的答案,下一刻身子猛然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擁緊,耳邊隱隱約約听著她喊「寒兒」,然後一屋子的人都紅了眼眶,包括蒼昱現任的國主和儲君。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恍如是墮入五里霧中,辯不真切凡塵的事物,好似封住了過往的記憶,朦朧上了一層恰到好處的紗。

依著陸淺的性子,但凡有人對她動手動腳必施以懲戒,但是當時那個將她緊摟在懷的人,讓她的確是從肺腑胸腔里感覺到了絲絲滲透的溫暖,不同于師父,喬叔和肅陽……一種特別的溫暖,勾出了與生俱來的溫情……所以陸淺才沒有把她一把推開,而是怔怔的立在那兒。

良久,陸淺回過神來,面無表情的後退一大步,略一低頭,冷聲道︰「在下陸淺,王後娘娘想必是認錯人了。」

「不會的,你是我們的寒兒了,一定是……」蒼昱王緩步上前,一手負于身後,一手攬過王後的身子,讓她埋首在自己頸間嚶嚶啜泣,目光凝視著陸淺。

那一雙龍目慢慢的柔情,讓陸淺霎時間卸下了防備。

「你是我蒼昱國多年前遺失的公主,定然不會錯了!寒兒……這麼多年總算找到你了……」話至此,馳騁沙場多年的帝王,也不免有些觸景傷情,顫抖不已。那鐫刻這歲月痕跡的滄桑面容,和君臨天下的無限威儀通通都不見了蹤影,留下的只是一個普通的老人,慈善的目光。

不是陸淺故意說話煞風景,可面對這麼無厘頭的一幕認祖歸宗的鬧劇,她還是有些轉不過彎來,木然的站在一旁,不知道該說什麼,直到蒼昱的太子殿下上前,督促她叫人,她才不得不開口︰「那個……我想你們一定是弄錯了,我是陸淺,生于江南長于江南,自小如此,絕不會是蒼昱的公主……」

王後素華的臉上展現了一臉的寞落神情,旋即又溫柔一笑,顫聲道︰「你……左肩後可是有一枝梅花?」

陸淺又是渾身一震,但依舊面不改色,淡聲道︰「……是。」這個字一出,入眼的便是蒼昱王後的一涌而出的眼淚,蒼昱王欣慰的笑容,還有蒼昱太子的驚喜。這于陸淺來說更是訝然。

迫不得已,她不管是作為一個蒼昱的公主來說還是作為一個來自乾景的人質來說,想要回去是絕對不可能的,這一點自從紫檀和聶凡亮明身份時候她便做好準備了,但如今看來這情勢遠比她想象的要好太多了,至少吃穿用度沒虧待她,唯一苦惱的就是這身份的問題……

蒼昱王叫上官昊,蒼昱王後叫鳳漣,蒼昱的太子叫上官軒鴻,然後他們告訴陸淺,她的名字叫上官寒露。生于寒露時節,便取名寒露。自幼體弱,天生心疾,便由請人于左肩後文了一枝梅花,意思就是保護心髒。

陸淺寬了左肩的衣裳,對著菱花銅鏡審視這枝紅梅,在如雪的肌膚上更顯妖冶。在乾景,除了師父喬叔,就只有方肅陽知道她的身上還有這枝紅梅了……即便是自幼相交的鐵溟都不知道。

「那日,突然自乾景皇宮傳出消息,說是尋得了你的下落……你知道,母後一直都不相信你在二十年前的征戰中死了的……果然,果然還是找到了……而且活的這麼好……」王後情不自禁的身手撫上那一枝梅花,語不成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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