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有雨 第五十九章 帝王心

作者 ︰

方肅陽這幾日都住在了西山的行宮上,門戶之變已然清理,剩下的瑣碎小事就交給底下的人去打點吧。他實在是想一個人靜一靜,最近乏得很。

杜明昌謀反他早有察覺,在他看來杜明昌這一場處心積慮的策劃不過是演了一場戲,而且是無甚新意的戲,也算不得什麼消遣。當初做上了這個位子,就有以不變應萬變的本事,有何懼他一個小小的杜明昌?但他還是煩,煩的是這段時日纏繞在他身邊沒完沒了的明爭暗斗,爾虞我詐。

這幾日他在山巔獨坐,企圖摒棄塵世的繁雜求的片刻的清閑,可沒想到,越是清淨就有越多的雜念。若是這樣都不行,那放眼這五湖四海,八荒六合恐怕是再也尋不到一處清淨地了。

身後的暗衛悄然上前,單膝跪地,叩首︰「稟陛下,依然沒有消息。」

方肅陽龍眉一蹙,月兌口而出︰「接著找。」

「是。」話音未落,已不見人影,真是來去無蹤。

轉眼,已是春意闌珊。日暮余暉之下,方肅陽背倚古松,思憶往事。一閉眼,便能勾勒出她的輪廓,青山黛眉,水波橫眼。當初縱然情根深種在她和江山之間,他還是選擇了後者……往事已經不堪再提,如今也活該自己俗事纏身流連浮世,廣有天下卻再尋不得她。

世間再得一知心人,已是妄念。

于是,他想她,發瘋的想。想再找到她,想再見到她,想將她攬在懷里,听她說她也有這般的思念。如是,也不枉他執著了這些春秋歲月。

心意已定,起身整袍,下山。

此時,天色已暗,日月同空。

還未等下山,便見方肅寧撩著衣袍,火急火燎的沿著山中小道往上趕,方肅陽不禁眉頭一皺,心下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澀彌漫開來。

果不其然,待方肅寧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未等舒緩便開口道︰「皇、皇兄,錦妃、錦妃……難產,母後……讓您立即回宮呢!」

方肅陽微微合眼,淡漠道︰「難產?別是又耍什麼花招吧。」

方肅寧擺擺手,急忙道︰「不是不是,皇兄你也不想想,若不是事態緊急母後至于讓我來稟報嘛!別人肯定勸不回您去……母後說‘一日夫妻百日恩’……皇兄,左右她月復中懷的也是您的骨肉,他杜明昌妄圖謀反,自然是十惡不赦理應千刀萬剮,錦妃知與不知也無甚關系,她便是有再大的錯處如今都是大勢已去,可這孩子著實無辜啊!您不該遷怒于他……」

「肅寧,」風像是挽了落花一樣在暮色下起舞,方肅陽雙手負于身後,抬眼望著天邊的雲渡,道︰「你知道是誰診出她的喜脈的嗎?」。

方肅寧正勸的滔滔不絕,突然听見他這麼問也是一頓,繼而道︰「是……陸淺。」他听說過,所以知道。

方肅陽深吸一口氣,方才緩緩吐出,說︰「對……當時,她必定恨我入骨了……」

方肅寧心中一動,有了主意,遂抬眉笑道︰「皇兄怎的將陸淺想的這般小氣,我雖不如皇兄同她的感情真摯,卻也知道那陸淺是真真的色厲內荏,她雖同錦妃不對付,但醫者父母心’,這點從她願意替錦妃瞧病便可看出,後來診出了喜脈她一定替皇兄高興著呢,又何來這‘恨’字一說?」

被他這麼一說,方肅陽有些遲疑,問道︰「……是嗎?會嗎?」。

「自然是!皇兄還不了解她?她是個讓別人吃虧都不會讓自己受罪的主兒,何故委屈自己呢?皇兄莫要拂了她的面子,還是回宮瞧瞧的好……」話是這麼說,方肅寧自個兒心里對杜錦如就不待見,可偏偏被他母後給打發過來替她當說客,心里正暗暗嘆氣呢,偏這皇太後知道什麼能制住他,他今兒要是不把方肅陽弄回去趕明兒皇太後就能給他納上一打妃子……方肅寧可憐兮兮的抬起眼楮,就差給他跪下了!「皇兄……咱回吧。」

方肅陽略一沉吟,才輕啟薄唇︰「回。」肅寧說的是,無論如何那孩子身上流的是他方家的血。

方肅寧心中一顆石頭落地,月兌口而出︰「多謝皇兄!」

「謝什麼?」

「呃……沒、沒什呢,皇兄我們還是抓緊趕路吧!」

「嗯……肅寧啊,你也該娶妻了吧……」

方肅寧腳步一虛,呃,到不如說是心虛,就沒站穩,趔趄了一下,方肅陽急忙攙住,問︰「怎麼了?」

「沒、沒什麼……皇兄,敵未滅,何以為家?」

「話不能這麼說……誒,」方肅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一樣,玩味兒的看著他,說︰「肅寧,你不是有喜歡的姑娘了吧,那一家的啊說來听听,若是合適皇兄替你指婚,也了了母後的一樁——」

「皇兄!」方肅寧急急地打斷了他,轉而將眸子里瞬間而起的一抹激動被嬉笑替代︰「皇兄,這您就別操心了。」

「怎麼能不操心,你都老大不小了,而且這事兒母後都跟我提過好幾次了,你要是沒有看中的姑娘,估計母後就命人將成堆畫卷送你府里了。」

方肅寧不屑的一笑︰「那些庸脂俗粉怎麼能入得了我的眼,母後又不是不知道。」

方肅陽也笑,只不過其中摻雜了一絲苦味,他十分了解這個弟弟,打小就行為乖僻性乖張,最敢挑戰皇威,又豈能甘心做政治婚姻下的犧牲品?「肅寧,皇兄真羨慕你啊。」

方肅寧轉眼看著這個萬人之上,天下之主的人,這個人既做了他的兄長又做了他的君王,掌控一切馭臣有方。他曾按照既定既定的軌跡走了十八年,然後遇見了那個命中注定會牽動他清思的人,為她瘋狂了一年,隱忍了三年。無可奈何。

他沉穩內斂,統御四方,而自己放浪形骸,浪擲流光;他君臨天下,青史流芳,而自己隨性妄為,輕狂言笑。從來,只有自己對他是景仰,是敬佩,可如今自己從小到大敬畏的人對自己說他羨慕自己,羨慕自己什麼?

「你敢做自己想做的,就像是沒有後顧之憂一樣,而皇兄總是顧慮太多。」所以……淺兒她走了,我現在找不到她了。

哪里會沒有後顧之憂?方肅寧的深眸里浮現出一絲淒苦,他不知道,如果自己真的是為所欲為的紈褲子弟倒也好,他也不怕被別人說是橫刀奪愛,搶了自己親哥哥的心上人了,然後再不回這京城,做什麼將軍王……可是,身旁這個與他並肩而行的哥哥待他是極好的,所以他不願意與他反目,所以當初在桃源谷陸淺要他回京,他也沒有多少推辭。

這三年多,他刻意鎖住了記憶,卻在福壽殿前得見她剎那芳華時,將那些禁錮土崩瓦解。他還是記著她,惦念著她,魂縈夢牽。

「所以,這一次,我一定要找到她!」方肅陽說著,將目光凝注到方肅寧眼中,那漆黑的,寒光閃爍的眸子,看的方肅寧渾身一震。

莫非,皇兄他察覺到了什麼?這也難怪,居上位者,若是連這點敏銳的洞察力都沒有,那早就被暗箭所傷,命歸黃泉了,又豈能將那個位子坐的這麼安穩?

「那……上次她又為什麼走?」

「還不是母後?」

方肅寧眉間藏著落寞,又蓄著隱隱的擔憂。他還記得那個雪夜,泣在雪地上的刺目猩紅和她蒼白的面孔,氣若游絲的聲音。她說︰不回京城。方肅寧抬起頭看向身旁的方肅陽,在心底輕輕道︰這些,你都不知道……三哥,你都不知道!

「肅寧,想什麼呢?」發覺身旁這個人已經良久都不說話了,方肅陽有此一問。

「母後真是……一點兒都沒變。」任何阻擋我們道路的障礙,她都要一一掃除。

「肅寧,你同我不一樣,你完全可以尋找你心里的唯一,永恆的唯一。我不會阻攔你,母後也不會阻攔你,我們會祝福你,你一定會擁有我們不曾擁有的完整。」

方肅陽說完這句話,就匆匆步下小徑,原本悠悠飄在身後的衣袂也飛揚起來,顯得無限落寞。方肅寧靜靜的跟在他身後,看著他著一襲石青色長袍,發帶輕動,長笛在側,俊逸到根本不像是站在權力之巔的人。也許,這也是他一生的向往,只不過被迫承擔了這一世的滄桑。

夕陽漸長,觸目所及之景,蒼涼的透徹。也包括那融在漠漠清景里的一襲身影。方肅寧知道,走完這段路,他的皇兄再不會有像此時此地的柔腸百轉,情絲千回,孤寂落寞。他還是那個殺伐果敢,不怒自威,氣場凜然的帝王。擔著方氏的天下九州,撐著方氏的河山萬里。不叫苦,不喊累,不說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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