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會知道她在何處？」方肅陽眉一挑，身子一顫，上前一步問道。他不信，自己派出去的暗衛都探听不到的消息，她一個身在宮闈的女子居然能知道？
「這您就別問了……總之看您這樣就一定是答應了吧……呵呵，那臣妾可就提條件了？」此時她神思一片清明，她自己心下也明了，恐怕這就是回光返照了。
「說。」
「其實也不難……皇上，不管出于那種考量，既然您選擇了皇兒的命，就請您、請您務必善待他……他是您的兒子，是您的兒子啊！經歷了這麼多事，臣妾不求他能享盡無上的富貴榮華，只求他能一生平安喜樂……皇上，您應我……」
方肅陽眉間一舒，為她所言竟有些動容。到底是做了母親的人，念得都是孩子的未來，怕他受欺負，受委屈。
「你放心，他是朕的兒子，朕自然不會虧了他。」
「謝皇上……」杜錦如一勾唇，笑的安心。「皇上……您給我們的孩子取個名字吧……」
方肅陽略一沉思，薄唇輕啟緩緩道︰「煦，方煦。取日出霞光，溫和惠愛之意。」
「方煦……煦兒。」杜錦如展顏一笑，道︰「謝皇上賜名。」
「現在你可以說了吧，她在哪兒？」
好急的心啊……杜錦如在心中暗笑，旋即笑的暮春凋零的花，卻還是兀自的笑著︰「她在金陵，我們南下的時候去過的。」
「金陵？」方肅陽搖搖頭︰「朕派人去找過，她不在哪兒，你莫要騙朕。」
「呵呵，」杜錦如拊膺大笑︰「那您可就要好好的問一下您的左膀右臂，宋瞻宋大人了，問問他是何居心，幾次三番的截下消息。」
方肅陽心中一震。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時至今日，杜錦如著實沒必要騙他，那麼，真的是宋遠之？這又是為何？
「若真是如此，你、你又如何得知？」
「呵呵，杜家雖然敗在了您的手上，卻也非等閑之輩，自然有能力探的那其中之事。」也包括，殺了她。當初縱容宋瞻壓著這則密報，一是為了自保，她絕對相信方肅陽听後能把自己殺了去給那陸淺陪葬；二是為了杜家，總不能在激起方肅陽對杜家的積怨，在杜家尚未準備充裕的情況下對峙。但如今就不一樣了，宋瞻，你自求多福吧！方肅陽，我要你一輩子都恨著我，也記著我……
杜錦如感覺到身上的力氣一點一點的流失，甚至都控制不了自己的身子，只有意識還尚算清楚，她知自己大限已至，最後的望了方肅陽一眼，這其中有痴纏不得的愛，也有滅家誅族的恨，有寂寞孤苦的怨，也有無可奈何的憂……這樣的一抹眼色，落入方肅陽的眼中，可能讓他記住個一年半載？怕是三五天都不到吧……她張張唇，費力的吐出幾個字︰「皇、皇上……君無……戲言，望您、善待煦兒，臣妾……臣妾去的也安心……」
方肅陽心中一團亂麻，滿腦子都是陸淺的下落和宋瞻的隱瞞，苦思無解，忽然聞此言，慌忙抬頭見杜錦如已是彌留之際，便點了點頭，讓她安心去了。
杜錦如得此一諾，再無牽掛。合上雙眸，嘴角掛著微笑便去了。方肅陽，我會在天上看著你，嘗嘗這百年孤獨的滋味！
方肅陽在床前站了半晌，看著杜錦如的死他心中竟然沒有一絲難過，轉過身子，走出內殿。
有內監匆匆迎上來，滿臉愁容，這皇上進了產房，可是不吉利的啊，當下又不知道說什麼，只能苦著一張臉看著他。
「皇帝……錦妃他……」太後抱著孩子，欲言又止。
方肅陽不動聲色地看著她懷中是一張孩童的天真睡顏，不吵不鬧，安閑自在。道︰「按貴妃之禮，厚葬。」
身旁的內監統領領旨而去，一屋子的人都在哭天抹淚，而這淚水又有幾分真的？
太後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突然感覺到懷中的小身子不安分的躁動起來，連忙拍打著安撫，心道︰這便是母子天性了吧……
方肅陽湊上前去，看了看那張皺皺巴巴的小臉，蹙眉道︰「怎麼這麼丑？」這真是他兒子嗎？
太後卻樂了，一臉慈祥地說︰「不丑不丑，剛生出來的孩子都這樣，等張開了就好了。」
「二哥家的熙兒怎麼就不是這樣？」
太後白了他一眼，道︰「熙兒剛出生的時候你見過嗎？你見他還不是在那滿月酒上？到時候咱們的皇長子也會是水靈靈的模樣的！」太後樂呵呵的逗著他，突然抬起頭來問︰「你這當爹的給孩子取名了嗎？」。
「取了，方煦。願他品性溫和，若春日煦風。」
「嗯，倒是好名字。」太後滿意的點點頭，一邊「煦兒煦兒」的喚個不停，懷中的小人也揮舞著小手依依呀呀的叫個不停。太後回頭道︰「你也抱抱？」
「不了，」方肅陽擺擺手，對于這個孩子他說不上什麼討厭，自然更說不上什麼喜歡，「母後忙活著大半夜也累了，早些回宮歇著吧，來人，將小皇子抱下去好生照顧。」
方肅陽一發話，立即有嬤嬤上前從太後懷中將孩子抱走，小心翼翼的接過，一福身，退了下去。
「兒子送您回宮。」
太後嘆口氣，搖搖頭︰「不了，你也早些歇著吧，一會兒還要上早朝呢。不過母後還是要提醒一句，這皇長子降生可是普天同慶的大事兒，不管這出身如何，皇帝，這天家的顏面可不能丟，讓外人看了笑話。」言下之意是方肅陽就該樂樂呵呵的上朝，與眾臣分享這喜得貴子的喜訊。
方肅陽點頭應是，敷衍過去。
他眼下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把段雲給朕找來！」頭也不回的撂下這麼一句話，方肅陽也不移駕，怒氣滔天的在金風殿坐著。
那邊是宮娥太監們處理杜錦如的後事，這邊他卻在逝者的寢殿里處理陸淺的事兒。杜錦如尸骨未寒，魂魄未散，若是看到了這樣的一番景象不知道是得有多諷刺。
段雲一進殿就對上了方肅陽那燃著熊熊怒火的眼眸，雖如此，可周身散發的冰冷的寒氣分明就是再說「生人勿進」。從未見過他這樣凶神惡煞的模樣，乍一看段雲不禁打了個哆嗦，強自鎮定的走上前去，站定行禮︰「臣段雲，參見陛下。」
深深的吐納之聲在落針可聞的屋子里回響，寂靜的割裂著段雲的神經。久久不聞面前人的說話聲讓他更是惶恐。良久，一個茶杯在身旁炸開，四分五裂，粉身碎骨。茶水滲透進地毯里，染上茶漬。段雲一個激靈，慌忙叩首，卻不知說什麼。
「你瞞了朕什麼？！」方肅陽站起身，貼進段雲低垂的身子，自牙縫中擠出一行字。
段雲惶恐的抬起頭，驚魂未定。「臣……不知。」
「不知？還敢說你不知？！」方肅陽一抬腳，踢在段雲的肩上，將他踹出去十幾步遠，怒氣依然未消︰「要不要朕把宋瞻找來，你們對對口供？！」
段雲從他這一腳上看出他是真的動怒了，強壓著肩膀上的疼痛跪起身，又听見方肅陽提到宋瞻，這才知道今日這番怒氣為的是什麼，連忙叩首道︰「陛下，容臣稟報。」
方肅陽也知道自己有些失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講！」轉身就座，伸手想端起桌上的茶杯，這才發現拿茶杯早已被自己甩出去了，手僵在半空有些尷尬，遂順勢一掌拍在幾案上︰「茶！」
一旁的小宮女被這一聲嚇了個半死，從沒見皇帝動這麼大的怒，都巴不得離了這讓人緊繃著弦的地方，于是慌慌張張的跑開了。
段雲勉強定定心神，說︰「早在金陵時臣便調查出了那姑娘的去向，而且也將此事告予了宋大人，向他討個主意，可宋大人命臣先瞞下，能瞞多久瞞多久……所以臣才一拖再拖——」
「啪——」剛端上來的茶又被摔在地上，炸成了一朵花。「你是朕的暗衛還是宋瞻的？！」
段雲連忙磕頭︰「臣知罪。只是陛下素來信任宋大人，臣想……臣想听他的總是沒錯的，況且宋大人說是為了陛下好……這才、這才瞞下了那姑娘的死訊……臣、臣實在是……」
話還沒說完，段雲頓時感到了一股強大的壓迫感襲來，緊接著便覺得整個身子都被提起，待回過神來才發現拽住他衣領的不是別人，正是前一刻還在摔茶杯的方肅陽！
「陛、陛下……」段雲說話磕磕巴巴，不知所以了。這究竟是怎麼一個情況？或許他不該說實話？
「你剛才說什麼？誰的死訊？」方肅陽雙目大睜，手上用的勁兒差點沒把段雲勒死。
「就、就是……您讓尋找的那個姑娘啊……叫、叫陸淺……」
「胡說，陸淺怎麼會死？你一定是在騙朕！」方肅陽現在的模樣簡直就是恨不得將段雲碎尸萬段的表情，嚇得段雲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