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錢一愣,心里更是委屈,囁嚅這說︰「那、那我要是不跑……誰給您報信啊……」
「哼!」葉子賢不屑,鼻孔都快朝天上去了,「我還不知道你?你這咋呼的模樣恐怕先下全城都知道葉府出大事兒了吧,真給你主子我丟臉!」話說這,照著銀錢的小腦袋又是一記。
銀錢嘴一癟,委屈的差點沒哭出來。自個兒怎麼就丟臉了?自己又沒跟主子似的整日眠花宿柳,借著談生意的由頭往那秦樓楚館里跑,昨兒攬著怡情院的香香姑娘,明兒不知又醉倒在百花樓里哪個姑娘的石榴裙下了,是小桃?百合?還是芙蓉?葉家商號的葉大老板,不光是在金陵的商界,就是在江湖上那也是出了名的風流放浪,他怎麼不嫌自己丟人?
「不過話說回來,金陵城里不認得你這個小鬼的還真不多,那這又是打哪兒來的莽夫呢?」葉子賢歪過頭,冥思苦想。
「主子,」銀錢好心提醒他,「听口音,像是京城里的。」
葉子賢栗色的雙眸猛然放大,全然沒有方才那一副嬉笑怒罵的模樣,厲聲問道︰「京里的?!」這神情,嚇得元寶都暗暗替銀錢捏了一把冷汗。
「可、可能是……」心想,自己這是又說錯了什麼嗎?主子干嘛表現出這副活月兌月兌要把人吃了一樣的感覺?
葉子賢玩世不恭的面上浮現出懊惱之色,略一回身,「啪」的一聲便一掌拍在了石桌,一字一句,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一樣︰「我就知道早晚會出事兒!」沉沉的吐納聲駭的一旁的元寶銀錢大氣兒也不敢出,怔怔的立在那兒,他們還真沒見過他們家主子能有這麼一本正經的惱羞成怒的樣子,霎時間沒了聲響和意識,直到葉子賢喝一聲「備馬」,兩個小童這才反應過來,對視一眼,慌慌張張的朝馬廄奔去。
馬剛一牽到門口,葉子賢便翻身而上,縱馬揚鞭,再一眨眼,便只見馬蹄踏過的塵土飛揚,待散盡,早已沒了人影。
葉府門前,仍舊站著兩個痴痴的小童,良久,銀錢才喃喃自語的問像元寶,「你說主子做什麼這麼急過?」
元寶偏過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認真的說︰「做什麼,都沒這麼急過。」
「只怕是將來娶媳婦兒都不會這麼急。」銀錢應和的說,眼楮還瞟向了葉子賢離開的方向,感慨道。
「我看,玄。」
「什麼玄?」銀錢收回目光看向他,是說娶媳婦兒還是今天這事兒?
元寶轉過身,慢悠悠的往府里邁著步子,道︰「都玄。」
葉子賢縱馬馳騁,馬蹄急促的叩擊著地面發出「噠噠」的響聲,被葉子賢劈開的寧靜空氣瞬間化成了風,牽動著衣袂輕揚。
道路上的行人慌慌張張的躲開,驚魂未定,便又听見城那一邊的青石路上傳來同樣的聲響,擲地有聲。
葉子賢偏過頭去看,那邊來的疾馳快馬通體雪白,不摻一絲雜毛,正是馳騁千里的良駒,而這金陵城里能有這匹同自己這胯下這匹比肩的馬兒的人,除了鐵溟,還能有誰?
果然那馬兒背上坐的正是一身玄衣的鐵溟鐵盟主,手中的韁繩勒緊了馬兒,正匆匆忙忙的往自己這個方向趕。
葉子賢倏地勒住馬,淺青色的長衫打著旋兒的垂落,正欲靜止下來,又被鐵溟的一陣疾馳後的勒馬給牽動起來。
「大哥?」
鐵溟擺擺手,道︰「什麼也別說了,先趕過去要緊。」
話音伴著絕路的煙塵漸漸消散,只有噠噠的馬蹄聲和烈馬的嘶鳴還在耳畔縈繞,許久不散。
鐵溟是武林盟主,既有統御江湖之能,說不上手眼通天,也必然有過于常人的敏銳洞察力。金陵城郊的不速之客,他是早就察覺的了,礙于昨夜的一場暴雨,想也興不起多大的風浪來,就任由他們在城郊呆了一晚上。可鐵溟心中始終忐忑,一個人站在窗前心神不寧,總有種隱隱的感覺,此事不妙。待到天將亮的時候,雨也漸漸收了,鐵溟還未及跟家里交代一聲便躍上馬背,往城郊趕。正巧遇上了葉子賢。
葉子賢心中也是不安。當初自己在城郊制造了一場與宋瞻的偶遇,彼此又達成了共識,自以為即便不能杜絕此時此事的發生也必能拖上個三年五載,可如今金陵城郊的人又算什麼?千般防範,萬般計量,終究還是自己失算了嗎?
兩個人同樣的感覺,同樣的心理暗示,這不緊加重了彼此心底的猜疑,而從葉子賢那里的來的消息,更是坐實了心中的猜測,惶恐與不安。
鐵溟與葉子賢深知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更是明了紙包不住火的道理,可是道理終歸只是道理,真要落在自己身上還是有那麼點措手不及。這才過了多久,這才瞞了多久?整個江湖都被蒙在鼓里,卻還是沒能瞞得過那遠居京城的人。
真的……沒能瞞過。
闖過了十幾個大內高手的圍攻,馬蹄踏在泥濘的城郊的土地上,污泥四濺。
鐵溟與葉子賢回手一收,烈馬揚踢止步。二人對視一眼,倒吸一口冷氣,翻身下馬,卻是佇立不前。
陸淺的墳啊,整個被刨開成兩堆土,淒涼的列在墓碑兩側。打眼一看那深深的色澤便是被雨水浸透過的粘膩。一旁是被丟棄的兩把傘,還有兩個人,一身紫衣貴氣盈身的男子和一身石青色長袍的儒雅男子,衣衫仍舊濕濕的,看來這昨夜真的是不同尋常的一夜。
楠木的棺材被打開,方肅陽癱軟的跪倒在亂糟糟的墳坑里,滿身都是泥漬,十指指甲剝離,沾染血色,像是後果了酷刑一般,看得他二人心里不由的倒抽一口氣。手里捧的是一片刺目的白,星星點點的染上了紅,像雪里開的紅梅,嬌媚妖嬈。
一晃神,眼前的景象讓鐵溟與葉子賢變得無法呼吸,他們從沒見過這樣淒絕的場景,從沒見過,這樣頹靡,無助,難過的方肅陽——乾景的國君。
十幾個手下敗將在他二人出神的時候又悄然而至,戾氣頓生。鐵溟手牽韁繩一動不動,葉子賢拿眼一橫,劍拔弩張。
宋瞻在一邊身心俱疲,說不出一句話,只是轉過身看了一眼這緊張的局面,抬袖揮揮手,讓他們退下。
眾人領命,如來時落葉無聲一般悄然退去。
「二位,」宋瞻僵硬的挪動步子,來到鐵溟與葉子賢跟前。到底是儒雅之人,時至如此都不忘記禮儀,抱拳略一頜首,眉峰輕揚︰「還請二位給個說法。」
楠木棺材里沒有陸淺,只有一襲雪白的狐裘。這點宋瞻和方肅陽都看得清楚明了。
葉子賢往方肅陽那邊看了一眼,心中暗暗嘆氣。當初蓋棺的時候葉子賢還買怨過陸淺,說她糟踐東西,好好的名貴狐裘,雪白的不摻一絲雜毛,就這麼被她埋在了陰暗潮濕的地下。
當時的陸淺捂著胸口上的傷,勉強的扯出一絲笑,道︰「前塵隔海,一並埋了還徹底一些。」葉子賢知道,那蒼白的面色,不僅僅是因為蕭桐的那一支袖箭帶來的傷痛,還有她深入骨髓的情感,壓著她的神經,割著她的血脈。他雖不懂情愛,卻也奇怪的感覺到了那痛,錐心泣血。
那狐裘被她撒上了秘制的藥,如今再重見天日時,還是當初的光澤。只是除了……那殷殷的血色。
神思走了好遠,被宋瞻這一句話給拽回來時葉子賢頓時覺得有些手足無措,恍若做了錯事被發現的孩子一樣,不由自主的便將目光看向了鐵溟。眼下這個說不清道不明的緊要時刻,他還是不說話的好。
「還是換個地方說話吧。」鐵溟抱拳還禮,兩只眸子里半是憂慮半是憐憫。怎麼說也是一國之君,天下那麼多的女子供他挑,怎的就勘不破一個「情」字呢?第一次,他覺得情鐘者唯一人這麼令人哀傷。
宋瞻放下停在胸前的手,袖子一甩刮起陣陣的風,頭一側,道︰「還是鐵盟主去請吧!」鐵溟也真不枉擔了這武林盟主一職,看了他一眼,便鎮定自若的走向那個被刨開的黃土,那個曾在萬人之上的方肅陽。
那廂鐵溟走後,宋瞻立刻回眼,甩了葉子賢一記眼刀,全然沒有了當初南下金陵相遇時的那份恭謹有禮了。葉子賢卻不急,慢悠悠的展開扇子,徐徐的搖著,眼楮隨意瞟著天上的白雲地上的衰草,端的是一副事不關己,漫不經心的樣子,出口的話也讓人氣的七竅生煙!
他說,「原來做皇帝這麼悠閑,拋下朝堂政事這金陵說來便來了,嘖嘖,葉某好生羨慕,好生羨慕呀!」
聞言,宋瞻這才轉過臉來盯著他,好似要將這個人從里到外看個透徹。看的一貫厚顏無恥的葉大老板臉上掛不住了,這才退了半步,問︰「你看什麼?」
「那日你是故意在此等我?」
葉子賢半舒一口氣,笑道︰「對。」
「為了瞞下這個消息?」
「對。」
宋瞻慢慢的仰起頭,滿目都是憤慨,好像燃著一把火,想將葉子賢燒成灰一樣。「眼下你該如何收場?!」這一聲低叱讓葉子賢著實驚了一驚,看看面前此人,再看看不遠處正同鐵溟交談的那個人。那個是心如死水般沉寂,這個卻是烈火焚心般憤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