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王方肅辰,不諳武學,就連陸淺跟在他後面也不察,猶自悠哉悠哉的走著。但陸淺不敢跟得緊了,他敢只身一人來蒼昱,著周圍看不見的地方還不知游蕩了多少暗衛呢!
然後,跟著他,看著他走到了這座城里建的比較高的飯館,挑了個靠窗的位子點了幾個小菜。
再然後,陸淺清楚的看到,他將目光投出窗子,不動聲色的小口小口的抿著茶,視線卻不曾離開過。而他看的那個方向,正把戴衍那里的情形看個一清二楚。
只見他招來了店小二,調笑著問幾句,便看見一臉溫煦謙和的笑容讓人暖到了心窩里,要想知道什麼,還不都盡數讓他知道了。然後小二笑嘻嘻的同他閑扯在了一起,直到那一桌的客人不滿的嚷嚷,這才驚慌失措的陪著笑臉道「恕罪恕罪」,方肅辰也笑,依舊是那麼暖人心脾,扔了幾兩碎銀打賞。小二離去後,這才看見那眸色里閃過一絲晦暗的陰沉,冰冷的仿佛又萬年霜雪。
陸淺想︰少見他有如此神態,上一次是因為那家野店里蒼昱的暗探,而這一次卻為了幾乎同樣的理由。
天下皆知,岳王攜妻兒游戲山水,鮮少回朝,更莫說過問朝政了。兩人即便是添了兒子也是如膠似漆,斷然沒有獨來獨往的理由,唯一的理由便是,岳王憐惜,不肯讓妻兒涉險。
不知不覺間,攥緊的手里蒙上了一層細汗,陸淺從一隅走出,怔怔然的下樓。早就知道,他們都是這樣的人。若生在太平盛世,放浪形骸游蕩山林倒也罷了,可若是國家有難危在旦夕,他們絕對都是一體同命的兄弟,甘心成為那高居皇位的人最趁手的一件兵器,至死方休。
他,和方肅寧,都是如此。
如此看來,這一仗,不可避免。
陸淺很難想到,蒼昱與乾景在戰場上兵戎相見,那終局是什麼?是上官軒鴻的一桿長槍指上了方肅陽的眉間一翻手血濺五步,還是方肅陽的三尺青鋒架在上官軒鴻的脖頸上進一寸英雄氣短?而這哪一種場景又是她樂于想見的?
這一場廝殺,勢必要分出個高下,如若再得了個似那二十多年前立下盟約的一般結局,即便是對得起兩邦的列祖列宗,怕是也對不起舍命征戰的將士吧。
此一戰,乃生死之戰。兩國必有一亡。
可笑的帝王野心啊!
從街邊尋了個小乞兒,賞了他幾兩碎銀,要他去給戴衍帶個話,就說自己先回去了。且不說為了腦中亂成一團漿糊,心中亂成一團亂麻,單就是為了樓上憑窗而坐的那個人,她也在不敢往那邊走,出現在他的視野範圍之內,真不知是什麼後果!
看著小乞兒奔去的背影,陸淺又不自覺的抬起了頭,望著天上刺目的光,真想問上那麼一句︰蒼天啊蒼天,前世陸淺做了什麼孽,要你今世安排給我一個這樣的命格?求不得愛不得恨不得!眼下的她,就象是一不小心迷失在山林中的孩子,給你無數的希望又一點點的把它摧毀,讓你覺得有所依靠的時候又變的孑然一身,到頭來只有孤獨的一個人在山林中找尋自己的路,哪怕你認命了,肯隨遇而安,卻又將你過往和現今在乎的東西起了沖突,永遠都沒有安寧的那一天。
感覺到胸中又一股噴薄欲出的力量,積壓在胸口,逼不回去吐不出來,右手緊按住胸口,整個人便順勢往旁邊的牆上靠,緩緩的滑下去,蹲在地上。深深的吐納了幾口氣,強自運功壓下,不覺額上又密密的沁出了一層冷汗。
地上是螞蟻忙忙碌碌的搬家,陸淺呆呆的看了一會兒,又半抬起臉遇上了那刺目的陽光,實在是很難想到這天干物燥的時節竟然會下一場雨。
緩緩神,陸淺掙扎著起身,這幾日她的總是心神不寧,這幾日的變故,讓她心里突突的亂跳,也是該著這隱疾又犯了。說來,這老天給她這麼多多出來的日子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是眷顧還是懲處。不過再說來,既然已經得了這許多日子的生命,便甭管是劫是緣了。
從西街往城外走,正好經過了一家木材店,人只是打門前經過,便聞到了一股濃濃的木材香。陸淺不禁心里生出好奇,腳下不听使喚的便往店里走。
木坊。
倒真是個雅俗共賞的名字呵。
店門一開一合,到顯出店家隨性隨心,頗具佛性佛心。
進了店,一張陳年的櫃台,舊,但是散發著悠久的古遠氣息,周邊是做好的紅木椅子,梨花木的茶幾,還有一些未經雕刻的木材,供客人挑選。
陸淺的目光被一張沉香木的茶盤吸引住了,沒有過多的雕刻鏤空,繁復的紋路,只是簡簡單單的技藝便能彰顯素雅大方。素白的手指輕輕的沿著它的紋路走動,與那墨色的茶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指尖過處,沾染了一點幽香。想來,定制這張茶盤的人定然是個風雅的人物。
「那是沉香木的茶盤。」店的深處走出一個銀發老者,帶著歲月滄桑的的痕跡,慵懶的開口,「沉香木,難找。」
陸淺勾唇一笑,說︰「沉香木生于極南邊境,到這兒,定是金貴萬分吧。」
「呵,真是。」老者帶著一臉慈祥的笑從暗處走出來,「畢竟是眾香之首嘛!姑娘造訪小店有何貴干?」
「要一根沉香木。」
老者笑得更深了,手捋著胡須,展現老年人特有的睿智,嗓音低沉︰「方才老朽說過了,沉香木,難找。」
「價錢由您開。」
「呵呵,老朽也不是那貪財之人啊,老朽店中只剩一根沉香,那是上等沉香奇楠,堅如金、潤如玉、香如蜜。老朽不輕易出售。」
陸淺轉光目光,盯著老者那雙深眸,勾唇笑道︰「那不知老先生如何才肯忍痛割愛?」
「世人只知沉香其名卻不知別稱,姑娘能說出幾個?若說的合老朽心意又正確無誤,老朽方可考慮考慮。」
陸淺半斂下雙眸,復又抬起,眼中流光溢彩,道︰「在下不諳此道,只知藥材沉香又這麼幾個別稱︰沉水香、耳香、上沉、白木香、莞香,不知可有其他?」
老者滿意笑笑,「這麼多年,你算答得最多的了,其實這別稱嘛,還有一種叫做女兒香,說的亦是它。」
陸淺頜首為禮,連聲稱道︰「受教了。」
「姑娘可是學醫之人?」
陸淺也不驚奇,這老者年歲已大,識人自有一套,這是老人家的智慧。「亦多虧如此才能的老先生青睞。」
「呵呵,以往也有醫者上門求那沉香木入藥,卻沒有一個人能帶走那根沉香木的。」
「這是為何?」陸淺也不惱,揚眉淺笑,「老先生莫不是在戲耍在下?」
「哈哈哈哈,」老者抿抿唇,道︰「倒不是老朽出爾反爾,只是他們中沒有一個能完成老朽給的第二個任務的。姑娘你若是執意求取,也不妨一試。」
陸淺越發的感到這老者有趣,便也起了好奇好勝之心,便問道︰「老先生不妨說來听听?」
「姑娘定然知道我蒼昱王不久前剛剛尋回二十多年前失散的公主,」老者說到這兒抬眼看了看陸淺,見她點頭又接著說道,「那公主生來便心肺受損,命懸一線。大王心急便張榜求賢為公主診治,當時有個年輕人揭了榜文自稱能醫得好,後來公主的病癥果然就緩和了好多,」老者又捋胡須,搖頭晃腦道︰「老朽要的就是那張方子。」
呵呵,陸淺在心里想道,這世道,可真是有意思的很。
「方子?」
「不瞞姑娘,老朽的孫兒同那公主換的是同一種病,多年來求醫未果,不得已方出此下策,不知姑娘能否……」
「好!」老者的話還沒說完,陸淺便一口應下,此事于她來說太簡單了不是?那張方子,她就是誦也能誦的下來了!「老先生,請借紙筆一用。」
「姑娘你這是……」
「老先生,實不相瞞,那張方子我見過,拿是拿不來了,只能默給你了,您若是信不過最快的方法就是尋一個大差不離的大夫瞧瞧這張方子是不是貨真價實。」說完,筆走龍蛇,一張方子一揮而就。
老者凝眸沉默半晌,接過陸淺遞過來的方子,細細的想了一番,才道︰「倒不是老朽信不過姑娘,只是此事關系到老朽小孫兒的一條命,實在是……」
「無妨,您盡管找人驗。」
老者點點頭,仔細收了方子飛也似的往門外走。
一個時辰,老者才滿臉歡喜的回來,一進屋便大聲笑道︰「姑娘與老朽一家定是有緣,定是有緣啊,老朽這就去尋那跟奇楠,這就去這就去……」
陸淺立在原地眉眼含笑的看著他,這也是造化了,一時興起進了這家店,陰差陽錯的救了一個人。
老者回來的極快,奉上一只錦盒,笑道︰「姑娘,它是你的了。」
「但不知我當付多少銀錢?」陸淺笑吟吟的接過,道。
「誒,一張方子一條命,換這奇楠綽綽有余,姑娘休要再提銀兩,有些東西不是錢能來衡量的,你我各得所需,皆大歡喜!」老者模著白胡子,笑吟吟的說。
「如此,便多謝老先生了。」陸淺深深作揖,誠摯謝過。價逾萬金之物,想她也是付不起的,倒不如省了這番客套。
「姑娘打開看看。」老者含笑建議。
陸淺啟開錦盒,一陣馥郁幽婉的香氣撲面而來,不由得叫聲︰「真乃王者之香!」沉香木珍貴且多朽木細干,用之雕刻,少有大材。而這根奇楠,多是精干部分,足以令人稱奇了。陸淺再三謝過,便告別了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