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秋季空曠寂寥，出了都城在草原上縱馬馳騁，行到極時勒一勒馬，立刻能听到烈馬嘶鳴之聲在草原上回蕩。
「啊——啊——」陸淺駕著一匹快馬停在蓮花似的成片白雲下享受著這快感，蒼茫漠北，無垠大漠，如今是塞外衰草。沒有空曠悲愁，感懷傷秋，如今裝在陸淺心中的只有天地的浩渺博大，廣袤無邊。
回聲蕩蕩。
陸淺躍下馬，在草原上找了塊高地，躺下，將自己勞累了一天的身子大大的舒展了一番，舒舒服服的躺著，看天邊落日醉紅。
戴衍也將馬牽到一處，讓它們自由自在的吃草，自己則慢悠悠的走到陸淺身邊，一撩袍角，席地而坐。看著陸淺嘴里叼著一根草，不免又是嘲笑她一番︰「瞧你，真真沒有王後的雍容姿態。」
「為什麼要有？」陸淺駁他，又見他開口欲言，便拿下叼在嘴里的草，徹徹底底的進行反攻︰「莫說些一脈相承之類的話，我听得夠多了。你也不想想，我若真有那麼個嫻靜溫雅的樣子，還能跟著你跑這跑那去驗什麼藥材嗎？」。
「這倒也是。」戴衍點點頭，表示肯定。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他便嗅到了陸淺身上的淡淡藥香，于是一種莫名的感覺便一直縈繞在心頭，久久不肯消弭。王上將那碗凝著血液的碗遞過來的時候他便明了這個女子于岐黃之術的造詣不一般。當他在王上希望的目光里道出和那女子一樣的結論時，正對上了她的眼波流轉，讀到了同他一樣的心意，兩相明白。再後來的各種相處，慢慢引發了相同的心境，便愈發親近，成了忘年交。
「你要是安分守己的人，那還真是可惜了。」戴衍調笑著勾起唇，笑的如和煦的微風，溫溫暖暖的。
陸淺說︰「我也這麼覺得。」
戴衍沒再說話，只是看著她那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全然沒了在宮里時的了無生趣，安靜的閉目養神，靜謐的仿佛同天地融在一起。
陸淺卻突然睜了眼，側過頭，臉頰貼在她自己淡紫色的衣袖上︰「采購這麼多藥材干什麼？」
「你覺得我的職位到了能搞清楚事情來龍去脈的地步嗎？」。他奔波了一天也有些累了，手撐著額頭緩緩的揉著太陽穴，舒緩神經。
「你不會不問緣由的辦情理之外的事。」陸淺的音調放低了不少，沉沉的，仿佛生怕被別人听了去。如此溫煦的時光里，談這些疏離人心的事兒，的確是掃興至極，可陸淺不得不這樣做。光明正大的問總比旁敲側擊的猜來的好些。
又是一陣風，震得衣袖「獵獵」作響，頭上的青絲也凌空起舞。陸淺輕輕的壓下高挑起來的發，靜靜的說︰「明明還囤積了那麼多藥材的。」
「嗯？」
陸淺展開眉眼，一聲輕笑︰「御藥局。」
這三個字讓戴衍不得不對上陸淺那雙似極了深潭的眼眸，然後緩緩露出一絲驚詫，「你看過了？」
陸淺忍不住將嘴角上揚，露出極其苦澀的一抹笑︰「是呀。」
戴衍良久無話，再開口卻是盯著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一字一句的仿佛要將他即將說的話刻進心里，他說︰「你這性子，還真未見的是什麼好事。」
「也許吧。」她答得漫不經心，猶自顧及著自己的問題，「那麼是為了什麼？」
「你不該問的。」戴衍此刻有了一份長者的威嚴，兩道眉毛緊緊的鎖在一起，眼神是緊張的不能再緊張了。
陸淺卻笑的坦然，道︰「若我一定要問呢？」
戴衍蹙著眉頭向後避開幾分，以一道不可理解的目光看向她︰「你莫不是已經猜到了什麼？」
陸淺轉過眼不去看他，呆呆的望著天邊被化成各種形狀的雲，清聲道︰「是征戰的軍需嗎？」。
「你……」戴衍驚得不由自主的音調升高，後又覺得不妥，遂壓低了嗓音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從王後說的話里推敲的，她雖然沒正面回答我，卻也沒有反駁。」陸淺又枕著掌心閉上眼，不去看那張驚詫到扭曲變形的面孔，仍舊問他，「這麼說，是真的了？」
「唉……」喟嘆著，戴衍搖搖頭，「你，你真是……問得太多管得太多了……」
「呵，戴院使定然是甚得大王的信任了。」不管他的垂首喪氣，陸淺仍舊肆無忌憚的提出她的疑問。
「這話又是怎麼說的？」戴衍注意到了她喚他是「戴院使」而在平日的玩笑中她會這麼稱呼他，而在她以及常人刻意疏離別人時，也會這樣尊稱他人。于是戴衍辨不清這兩種情緒。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被陸淺給繞了進去。
「不然，他如何肯讓你得知真相？」
幾番交舌下來，戴衍已經處在了劣勢，她問的他即使不答，都能慢慢的將答案滲透進她的腦海中，應和她的猜測。他怎能不慌？
「戴衍，你也是個醫者，醫者父母心，怎麼就不勸勸大王，莫要涂炭生靈，枉增罪孽呢？」陸淺驀然睜開眼，一雙如秋水般沉靜的眸子里閃出凜冽的寒光，直看的人心虛。
「我一介醫者，斷不干涉朝堂政務，勸諫？這又何從談起？」迎著那眸光，戴衍瞬間找回了自己，將這質問挑眉一笑帶過。
「是嗎？」。
「你要干什麼？」戴衍被她這兩個反問的字眼嚇出了一身冷汗，有種隱隱的直覺，她一反常態的不再安分，或是，他從沒有看透徹過她。這兩種猜測都讓他著實驚了一把，暗暗提起了心。
「只是想盡盡自己的綿薄之力。」
「可你不是救世主。」戴衍的情緒有些激動，一顆心緊緊的卡在喉頭，去還是不能將牙縫中將要溢出的字眼給壓回去，「別做傻事。」
「嗯……天晚了，我們回去吧。」心思深沉的陸淺正想要把這事兒糊弄過去，卻還是看到了戴衍一臉高度警惕的緊張模樣，不由從心里好笑。「別這麼緊張嘛，我又不會做什麼荒唐事兒！」
「……最好如此。」
陸淺麻利的站起身，拍拍身上的雜草，便走向那便正悠閑吃草的兩匹馬兒。可戴衍的步子卻是挪的艱難，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從心底漫起，似乎自己就不該帶她出來驗藥材的。
「快點兒啊！」陸淺已經坐在了馬背上，沖他招手。
「嗯。」
耳畔一直回想著陸淺那句「想盡盡自己的綿薄之力」，戴衍越發心慌，悄悄偏過頭去看她，依舊是那麼一副意氣風發愛鬧愛笑的模樣，便搖搖頭，心道，許是自己多慮了，她便是她，不曾更改的。
而陸淺，自打知道了要開仗的消息，便夜夜不得安寢。就譬如今夜，即便是燃了安神的香，也是在床上輾轉反側，終難成眠。索性披衣起身，行至窗前「吱呀」一聲推開窗子，吹吹風清醒清醒頭腦，恰好放進了一地流光，鋪在窗外的花上，鋪在屋內的地上，泄了一地的霜。
也不知那邊的他還安否，一向……杳無音訊。而她又不能問，關于她在乾景的點滴，她沒提過，紫檀聶凡也很厚道的沒說。
唯一能獲得只言片語的便是各項物資一應俱全，明日，只差最後一批藥材進庫，囤積在城外十里之地，連京都都不必進，到時所需的藥品便直接從那兒運往前線。可謂萬事俱備。
而五日之後，是蒼昱王後的生辰，上官昊對王後一向敬愛有加，斷然不會在此之前出征……眨著一雙深墨的眼眸愁怨地看向蒼穹，陸淺思索著她有多少時間又有多少勝算？
此夜，月冷風高。
是日，艷陽高照。
大批的官兵押送著一車車的藥材往庫房里搬，戴衍盡職盡責的一車車的清點，並囑咐這味藥不能跟那邊那個袋子里的藥放在一起，如何如何的，忙得不可開交。陸淺卻沒這心情，打了聲招呼，自己一個人在這鎮上瞎逛。
戴衍有戴衍的顧慮，原本她是應該留下幫忙的，可經過昨天那番交談，他心中始終不安，加之她自己提了出來，那索性就要她自己一個人逛逛吧，免得一會兒同這支兵馬的統領商量兵馬的看守分布時支開她不是，不支開也不是，于是便一點頭，滿口應下了。
一直苦惱的陸淺也沒這精力去琢磨戴衍的心思，只是尋了個茶館，靜靜的喝茶。坐了些許時候，一直低著頭喝茶吃茶點，可偏偏在那麼一瞬，就那麼好巧不巧的抬起了頭，也就那麼好巧不巧的看見了打茶館門前走過的一個人，嚇得連茶盞都險險丟了，連忙跌跌撞撞的站起身，慌慌張張的付了帳，踉踉蹌蹌的追了出去。
陸淺覺得自己是眼花了，一定是眼花了。
那個……那個有著一張精致面孔，被細細描摹上了水墨色的眉毛，眼瞳，走起路來自有那麼一股風流秀雅的人……是、是岳王……吧？可怎的……做了一副蒼昱人的勁裝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