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有雨 第七十五章 故人

作者 ︰

「右相方才喚我?」

咦?這會子他又听得見了?怎麼好像是自己在犯花痴被別人逮住了一樣?

「什麼事?」相天又問。

「哦,」右丞相笑笑,「老夫是突然想起藥庫房的事兒,那一把火損失可大?」

相天搖頭,唇角勾出一個得意的笑︰「幸好施冶早有防備,昨天不過是為了引蛇出洞設的局,藥材基本上沒有損失。」

「施冶?」右丞相別過眼想了一會兒,恍然大悟,撫掌大笑道︰「就是將軍最近得到的謀士吧!」

「施先生博學,相天還有很多要向他請教的地方。」

右丞相笑著點點頭,這施冶能令相天尊稱一聲先生,想必不是尋常人啊!

正想著,忽听一聲高唱︰「上朝!」眾人這才止了談論,按官階品餃依次進入。

朝堂上,上官昊毫不避諱的談及了昨夜之事,道︰「昨夜藥庫房失火,經查證縱火者為前不久剛剛尋回的公主上官寒露,幸有相愛卿忠于職守妙計連連,將此人星夜擒獲。如今又生事端,說此人假冒公主,為的是禍亂朝廷,為乾景牟利,對于這件事,相愛卿你簡單的給大家講講。」

「是,」相天越眾而出,穩聲道︰「兩月前,臣出城巡查城防,于路途中救下一名昏倒路邊的帶著面紗的女子,臣便將她帶到附近一家農舍並尋大夫為她診治,所幸並無大礙,只是偶感風寒又加旅途勞累,餓暈了過去。」

還用說嗎,眾人都知道他說的這名女子是誰,于是又不禁在心里將陸淺大罵了一遍,真真是陰險刻薄!居然害的金枝玉葉餓倒在路邊!抬眼瞟了一眼上官昊,見他沉了一張臉,好像掛了霜一樣。

「後來她說自己家在都城,臣便順路將她呆了回來,本想送她回家,她卻說不出家在何處,臣擔心她一介弱女子在外多有不便,便將他暫時帶回府內養病。」

「後來,她信任臣,便將身世告訴了臣。臣一開始並不相信,後來她說是在一個雨夜,有一個容顏秀美的女子投宿,她見外面雨大,又見來人是個姑娘,便好心收留了。誰知那夜竟是引狼入室。」

「那人打昏了她,將她左肩後的一支梅花紋身生生剝下……」眾人倒吸了一口冷氣,實在無法想象那是何種疼痛,卻又听見相天那自牙縫中擠出的字句︰「而後,放了一把火……燒了她的屋子……帶火星的梁木砸了下來,毀了她的半邊臉……她也因此痛醒,逃了出來……」

如出一轍。上官昊的指甲深深地陷在掌心里,一路疼到了心里。卻不知是為什麼疼。

右丞相眉頭緊蹙,他想起了那雙靈動勾魂的眼眸下,竟然是這樣驚心動魄的經歷……

「我就說那女人陰毒!眼下看來,就算是把她扒皮拆骨,也難消心頭之恨!」熊非氣呼呼的嚎道。

在場的眾人雖然沒有像他這樣將憤怒不滿發泄出來,袖子中的拳卻是攥的緊,那平日里一臉無辜的笑模樣的人,竟然有如此惡毒的行徑!

「伺候她的侍女說,她的左肩後,的確有一片被人剝皮留下的疤痕……可除此之外她再也沒有別的證據能證明自己的身份,臣依舊不敢輕易相信,除非宮中的那個人真的有異心,于是,臣留意了宮中那人的動向……請大王恕罪!」相天說著便跪倒在地,深深地沉下了頭。

眾人這才從剛才那匪夷所思的故事中驚醒,下意識的抬頭看看高位上的上官昊,面色似乎是又陰沉了幾分。他張張嘴,沉聲道︰「接著說!」

「是。」相天清清嗓子,他恐怕是頭一遭在朝堂上講這麼多話,不過為那人,倒也無妨。「那時候,唯一不同尋常的地方便是她進了太醫院,卻也是大王您首肯的,而且她在太醫院干了一個多月,也沒什麼不妥之處,但是……大王,沒有哪一個女子會冒著這麼大的危險,毀了自己的容貌來編織這樣的一個謊話,于她,毫無益處可言。」

眾人贊同的點了點頭,的確,不管容貌美丑,都沒有哪一個女子願意以剝皮毀容為代價來撒這樣一個謊。她處于如此劣勢,卻還不肯死心,執著如斯,定是受了極大地冤屈,心有不甘吶!

「于是臣沒有放棄對那人的監視……直到昨夜。」

昨夜的事,大家都已知道了。

前因後果,被他寥寥幾句帶過,而真相,昭然若揭。如果陸淺沒有露出馬腳,燒了藥庫房,如果不是她的這層罪禍予她否定,沒人能說明誰真誰假。說到底,是她自己否定了自己。

「眾卿家有何見解?」

一圈下來,恨的咬牙切齒的大臣們總結起來就兩個字——當殺。上官昊以手扶額,揉揉眉心,幽幽道︰「她雖對昨夜罪行供認不諱,也承認自己不是蒼昱的公主,但朕仍有疑慮,這罪禍是一回事,血脈又是一回事。若縱火是真身份是假,那朕想看看乾景那邊作何反應。況且王後生辰在即,亦不可妄動殺念。眾卿以為如何?」

這明顯,上官昊還不想這麼早就要了陸淺的命,或者說,根本就不打算要她的命。處的久了,就算是抱塊石頭也該暖了,何況大王王後都是性情中人呢?他既然這麼開口了,大家就都不好在說什麼,賣大王一個人情,先擱置下吧。也許留著她,對付乾景有用呢?

「但……臣以為,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刑部湯尚書出列道。立時引來一片附和。

「臣附議。」

「臣附議。」

……

不可推拒。

「太子殿下到——」內侍官通傳,眾臣各自歸位,頜首成禮。

上官軒鴻撩袍跪地,禮行的都有些倉促,頭還沒磕在地上就听見上官昊要他起身,旋即又急急的問︰「你母後身子好些了?」

「父皇放心,有眉兒在那兒照看著。」

上官昊放了心,又急急問道︰「可見那女子了?」這才是重點。

上官軒鴻點點頭︰「見了。」

「她說什麼?」

不止上官昊心急,在場的哪一個人不是心急如焚?豎著耳朵听他說的每一句話的每一個字。

「什麼都沒說……只是抱在一起哭。」

上官昊重新靠在了王座上,眉間凝著一股化不開的愁,在場的大臣們沉沉的嘆了一口氣。哭成一團……這便是認了。認定她是自己的閨女,受了諸多苦難的閨女。

「尚寒,交刑部審查。留命。」只這後兩個字,卻足以窺見這往後陸淺命途了。的確是不會死,只會生不如死。

「對乾景的作戰計劃不變。」

百官高呼萬歲,就此罷朝。

天牢。寬敞灰暗。陰氣叢生。上官寒露——她坦然的接受了這個姓氏這個名字——下去時,依舊帶著繡著梅花的白色面紗,只是掩著口鼻蹙著秀眉。髒亂差,是所有牢房的共性,即便是天家的牢房也一樣。七拐八拐,到了一間密閉的狹小牢房,牢頭畢恭畢敬的開了鎖,諂媚的提醒她「當心髒了裙子」,又嘿嘿的笑說︰「公主您跟她說話太辱沒身份了,您進去看看,呵呵,小的們做的還有什麼不當的地方,您盡管提!」言下之意是,我們怎麼打能讓您看著舒心?要不要當眾表演一段給您解解悶?

「還是……您自己來?我們天天給她灌軟骨散,她掙扎不動的!」

上官寒露只是冷著一張臉,道︰「下去。」

「哎哎,有事兒您喊小的。」說完便顛兒顛兒的出去了。

破爛泛紅的衣裳,依稀能辨出是當日那件白色的男裝常服,那束發的銀色絲帶早不知被誰相中換了酒喝了,散下的發粘著濕噠噠的汗順服的貼在面頰上。雪白的頸項皓腕臉頰,還有四肢百骸,目所及處,鞭痕交錯。衣衫破爛,勉強能蓋得住傷口。她虛浮的靠在牆角,半睜著眼模糊的看到了一個緋色的身影。

入目的影像漸漸清晰,只見那人開口說道︰「真是‘兩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啊,我早說過我們一定再會見面的。」

陸淺忍住渾身的傷痛,撐起一個勉強的笑容,用沙啞的嗓音道︰「我該叫你什麼?公主殿下還是……咳咳、咳咳……」她捂住胸口,撕心裂肺的咳嗽起來。

「叫我姚若吧,還是你想叫我姚姐姐?」姚若嫵媚輕笑,正如初見時那般,嗓音如清泉擊石玉環相扣,眉目清華璀璨,攝人心魄。

正是那個曾經在雨夜為自己撐了一把傘的女子,讓自己落得這般田地。

「你不問問原因嗎?」。

那夜黑衣人亮出的紫玉佩不是真的。但除卻玉的肌理,卻是相差無幾的,也難怪她認不出來。之後,她被迫來到了那個小鎮。以一城人的性命相挾,如果她不燒了藥庫房,那便是他們炸了整座城,搭上無辜人的性命。

陸淺輕笑,很荒謬的脅迫。

「這藥房里裝的並不是藥材,你只管放心大膽的燒,我們要的是你的性命而不是蒼昱的亡國。」黑衣人負手而立,自信滿滿,「方肅辰他們也準備這幾日動手,如果你不燒我們便只好在這兒守株待兔,想必到時候送一枚真的紫玉佩,才能請得動您啊。」

陸淺靜立在藥庫房的門前,看看他再看看庫房門前昏過去的守衛。他真是把路都給自己鋪好了,火也替自己點上了,要做的無非是卯足了勁兒扔過去。

「如果你還下不了決心,那我再加一條威脅,」他抬頭看看時辰,道︰「尾隨的官兵隨後就到,或者等他們進城同歸于盡。我們的火藥夠用,放心。」

「火把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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