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劃過一道紅光,陸淺穩穩的將火把接在手里。
「火是你放的,而你不是蒼昱的公主。你易了容,剝下了人皮身上的梅花紋身。」
陸淺渾身一抖,猜不出此人究竟是何居心,再抬眼看時,那人早已不見。只留下傳音入密的一句話——「千萬記住,否則你將會在王後娘娘的生辰上看到一場盛大的煙火。」
又是威脅。卻不得不信。
自始至終,她都處于被動地位。這一城人的命,方肅辰的命,禁軍侍衛的命,王後的命……是命她就在乎,那人賭對了。
手一揚,將火把高高拋起,那藥庫房便慘遭祝融之災。
之後的事,大家便都知道了。
「咳咳……咳、如果你想說。」陸淺撫著胸口,又是一陣猛咳,好像要把五髒六腑都咳出來一樣。
「你還記得俞川縣喪在你手的人命嗎?」。姚若,再也不能笑得那麼淡然了,峨眉倒豎,咬牙切齒。
陸淺恍然記得那條歌聲婉轉卻殺機四伏的巷子,滲進泥里的血水,倉皇出逃的腳步,離合悲歡的過往煙塵啊。
「那店里的老板娘,是我姐姐。」
原來如此!難怪他們說只要她的命,不會讓蒼昱亡國!國仇和家恨,他們喜歡分開來報。
「你知道相將軍新近最得力的謀士叫什麼名字嗎?」。她不顧陸淺是否答話,她知她在听,「哈哈,說來你也認得,他叫施冶。」故意把尾音拖得綿長,留她想象。
施冶……師爺?!余川縣縣令的師爺?!
「你猜的沒錯,」居高臨下的看著渾身月兌力的陸淺,志得意滿的姚若高揚著下巴,「都是故人。」
「這麼說,你根本就不會要了那一城人的命?」
有一雙勾魂眼楮的姚若不說話,俯子眼楮直勾勾的看著陸淺,一字一句的說︰「但是我會殺了方肅辰。」眉毛高高挑起,嫵媚妖嬈。
當年,是方肅辰下令誅殺,一個不留。
身上的傷口有些疼,陸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遠山眉凝在一起,強作鎮定︰「你們把他……怎麼樣了?」
牢房內昏暗的燭光鋪了一地暗黃,姚若舉步走近,將身影罩在她身上,氣氛十分壓抑。
「他藏得很好。」
陸淺暗暗舒了一口氣,一顆心沉到了肚子里,再不擔心外界如何。水眸冰冷,一派漠然。
「你的適應能力好像很強,這兒的人可是把你往死里折騰。」姚若有些驚奇,她從沒想過陸淺會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抱著她的大腿苦苦哀求自己放過她,她骨子里的清高自然不會讓她甘心低頭,可這出奇的冷漠泰然,反倒讓姚若覺得不適。
「你不就是想看我遭罪嗎?或是要我償命?悉听尊便,不過我有幾句話得先說在前頭。」陸淺不卑不亢,抬著那一雙澄澈的眸子同她交涉。
「你還要跟我談條件?」仿佛是听到了最最好笑的笑話,陸淺只看見她笑的眉眼都彎了,一臉鄙夷的俯視她︰「身陷囹圄,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談條件?」
陸淺笑的雲淡風輕,換了個舒服的坐姿,道︰「為你好。」
「你還能為我好?」姚若低低的笑了一聲,卻已經做好了打算听下去的準備。
「勸勸大王,讓他放了聶凡和紫檀,他們倆太無辜。」當初上官昊要抓起他們來的時候陸淺面上看著不在乎,心里早就慌張了起來。沒想過要牽連上無辜的人吶!于是這兩天,他們成了陸淺的心病。
「我怎麼听著你這更象是求我。」
「你若想站穩根基,最好听我的。」陸淺不被她的話激怒,眨著一雙漂亮的眼楮,慢吞吞的說道。
「你什麼意思?」
「我既然已經被你塑造成了陰險刻薄心狠手辣的人物,你若想你的根基牢固就最好做個心慈面軟菩薩心腸的人,這樣方能贏得人心讓百姓愛戴朝臣信服……若說我求你,那我只求你能安分守己享你的富貴榮華,好好孝順大王和王後……于你,不為難吧。」她頓了頓,一雙素來澄澈的眸子里閃過凜冽,道︰「你既然選擇了這種復仇的方式,就該為以後的路計劃好。你的罪業,我來擔,你若不想將來在十殿閻羅那兒受苦,就不要再傷害任何一個人。你可以把我當仇敵,但他們是你的同胞。」
姚若細細的琢磨著她說的這些話,不得不承認,有那麼幾分道理。當初決定要報仇的時候她便于師爺聯手,布了這樣的一場局。
于他們這些常年滲透進乾景的探子來說,家國面前,他們可能不會最損害自己祖國的事情,但同樣會重視相依為命,仿若親人的同伴。仇要報,但國不可亡。那年陰差陽錯的讓陸淺聯合方肅辰傷了他們人的性命,十一三條人命啊,說是要討回來,可她敢說,如果將此事奏明王上,他斷然不會給自己想要的以命換命的公道!就憑……那人是他失散多年的女兒!
所以有了這樣的一個局,讓她不是大王的女兒,讓自己可以名正言順的討還血債。但是,她不會傷及無辜。因為她還忠于這個國家。何況……有個人,那麼的相信自己,她怎麼好讓他失望?
「好,那便這麼說定了。」她斂下眼楮,一瞬間的錯神,想起那眉目素淨,望著別人時是無上的威嚴,可私下里對自己卻是唇角帶笑,即便是不說話,她也能望得見那生動的眸子里的暖意。
相天哈……如若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他會不會後悔救了自己,他那麼清澈的面孔若是浮上一絲懊惱,定然會愚忠的以死謝罪吧……彼時的暖意絲絲縷縷的涌上心頭,這月余的相處勝了這一場的賭局,也賠了自己的一顆心。
所以舍不得要他在悔恨中過活,所以答應陸淺的要求。
「但,這也是你的罪業。」葬送在你手上的人命,不論是有意還是無意都是不可磨滅的事實。
呵,陸淺扯出一絲苦笑︰「好,」陸淺虛弱垂下頭,冰涼的牆面上滲出的寒氣讓她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那緋色的裙擺在眼前靜靜的垂著,高貴清華。旋即抬頭,又勉強扯出一絲笑,道︰「這條裙子,正合你身。」
「今天是王後娘娘的生辰,我不能在這兒多待,你自求多福吧。」說完,姚若面紗下挑起一抹冷笑,轉身欲走。
「等等。」陸淺恍然記起,她來這牢里已經兩天了,昏天黑地,她記不清時日,經姚若這麼一提,想起今日竟是王後的生辰了。
「什麼?」姚若聞聲轉身,面上浮現一絲嫌惡。
「王後娘娘鳳體……可安康?」
姚若冷笑︰「還沒被你這‘冒牌貨’氣死。」
「那閑芳居現在……」
「被抄了。」
陸淺心一沉,又問︰「屋子里的東西呢?」
姚若已經明顯的不耐煩︰「有一個叫戴衍的說是那兒有不少醫書和太醫院的脈案,他正整理著呢,剩下的,就準備燒了扔了。怎麼,你想挑什麼東西做陪葬?」
陸淺長舒一口氣,絲毫不理她的嘲諷,緩緩勾起嘴角,道︰「我曾雕了一支沉香木的簪子想作為壽禮送給王後娘娘,如今看來……呵呵,你若是尋到便替我送她吧……畢竟往後的上官寒露,是你。」
是你。蒼昱的公主是你,冠以上官的姓氏,以寒露時節而定下名的,也是你。只會是你。
姚若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香袖一甩,徑自離去了。她在心里反復的告訴自己,無需愧疚無需愧疚……這全是她罪有應得。一十三條人命只要她一個人來抵,算是便宜她了。
怎奈,那匆忙離去的步伐竟象是倉皇逃離。
這時節,早過深秋,簾外西風卷地,凋落了一場無雙風華。蒼茫的霄漢上掛著一輪圓月,卻無寒星點綴。
茶煙輕揚,在蒼青色的夜色里凝成一股荼白,悠悠婉婉,恰似那一聲綿長的嘆息。
「唉——」茶盞在十指間流轉,水氣氤氳,濕潤了夜風。「這麼說,你們是還沒等下手,蒼昱便禍起蕭牆了?」問的是那跪在他面前的黑衣人。
那其中的一人又將頭垂下,雙手抱拳︰「回王爺的話,正是。屬下到時那里便已經火光沖天了,縱火的那女子也被逮了個正著,想來這幾日出了這事兒,蒼昱也不好過。」
「真假公主?有趣。」方肅辰輕輕的抿了一口茶,甘甜醇香,拿在手心暖著帶寒氣的手掌,問︰「那假公主可是咱們的人?」
「屬下查過,發現此人並不是我朝安插進蒼昱做內應的。」
「那就奇了……」放下茶盞,方肅辰揉著額角,「這女子給乾景扣了這麼大一頂帽子,到底是意欲何為啊。」
「屬下以為……她不做我們也是要做的,左右都是一樣的結局,反倒為咱們省了不少力氣,何樂不為啊……」小心翼翼的抬頭說道。
「話是這樣說不假,」方肅辰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可咱們不能平白承受別人這麼大的恩惠啊……你們再去打探一下這人的底細,還有蒼昱的態度,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他們是藏不住的。」
「是。」幾人跪地叩首,恭聲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