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有雨 第七十七章 暗潮

作者 ︰

「若實在不行,咱就把人搶出來直接問問吧。」

老實木訥的暗衛們早就對自家主子的異想天開見怪不怪了,都很淡定的說︰「是。」到時候再說吧,若是辦不成也沒多大關系,跟他分析分析利害,他家主子其實也好說話得很。

「看來我們還得在這兒多呆上一段時日了。」方肅辰悠然的低頭喝茶,「唉,這地兒,鳥不生蛋。」

當初自己正領著嬌妻幼兒在看雜耍呢,那一邊被耍的猴子就突然往他這邊跑,攀著他的衣擺便躥上了他懷里。左手抱著熙兒,右手坐著猴子,一人一猴大眼瞪小眼的對望著,好不滑稽。然後那耍猴人賠著笑跑過來,一邊賠不是一邊從他懷里接過猴子,順手往他衣領里塞了張字條。

字條什麼的都很普通,不普通的是落款的印鑒。他這皇弟想起他的時候,竟是要他做這麼危險的事兒!撇撇嘴,心里老大的不願意,可還是二話不說的送走了潘凌和熙兒,總不能讓她們跟著他一起涉險吧。

可現在,歸期又要往後延了。

有著凌兒眉眼的熙兒,肥嘟嘟白女敕女敕的臉蛋,捏一下,恰是要滴出水來一樣,然後他會縮成一團的往自己的懷里鑽,逗逗他,他會再攀在自己的脖子上笑眯眯的親上一口,喊「爹」,轉過頭去,笑眯眯甜膩膩的再喊一聲「娘」。

對著月光,再煮一壺茶。好吧,他想凌兒和熙兒了。也不知道她們娘倆兒好不好,也不知道她們娘倆知不知道自己很好……

他也想沒有爭端,能自由在在無憂無慮的攜妻兒暢游山水,可是他不能,這個時候,他不能……有些事情,是能讓他放棄一時的安樂,來為乾景謀劃的。

這個,毫無疑問。

蒼昱公主上官寒露歷經磨難才得以認祖歸宗,蒼昱王心念于此,意欲攜愛女祭天酬神,謝過諸天神佛庇佑。可被上官寒露一句「國難當前,不宜勞師動眾」為由推拒,反倒讓舉國感慨,公主真真是體恤百姓的緊,又想想公主因天牢中那人所受的苦,民怨沸騰。

「對百姓施以恩德,的確是穩定你地位的便捷途徑,不失為妙計。」某一日,上官寒露提出親自拜謝相將軍搭救之恩,上官昊應允,欣然前往。相府主人未歸,庭院幾許深處施冶手中轉著兩枚血色核桃,幽幽說道。

「她說的。」上官寒露談吐輕盈,貴氣滿滿,可她不知,那微吐的氣息間已然摻雜了一分惆悵。

施冶驟然停下了手中的核桃,深邃犀利的眼眸凝在上官寒露臉上,言語絲毫沒有為臣子的恭敬,只凌然道︰「你心軟了?」

上官寒露避開他灼人的目光,漫不經心的掃視著庭院凋謝無多的景致︰「沒有。」

施冶深深地吐納一口氣,目光和語氣卻猶帶警告之意︰「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你不能心軟。」手中的核桃又開始慢悠悠的轉動,如同接著開口的話︰「當初得知她的真實身份後,我也猶豫過,畢竟不能以下犯上,可若是……可她若是在回到蒼昱之後提過那麼一星半點兒,那他們死的雖冤,卻也終能瞑目了!可是她壓根兒就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她跟乾景王室的人混在一起,處處都替他們考量,就等同于跟蒼昱作對,更何況,她跟方肅陽的事兒還瞞著大王和王後呢!這樣的人……你難保她不會在看見雙方兵戎相向的戰場上臨陣倒戈,做隨時會危害蒼昱利益的事情?我又豈能容她?蒼昱又豈能容她?」

「我知道了。」一雙暗淡下去的眸子因他這番話又重新燃起光亮。是,不能容她。頭一次掛在心尖的那人被陸淺取代,她此番匆匆忙忙的尋了個借口來,不過是找個一能讓她繼續這樣做下去的理由,而施冶,從來就是個很好的說客。

她來尋一份心安。

「她現在……如何了?」施冶眉間揚起幾分得意之色,半眯的眼楮射出精光,仿佛天地萬物都被他算計了個通透。

「日日受刑,還能如何。」上官寒露信口說道,話音未落,便察覺到了施冶又一聲嘆息,而那微微蹙起的眉頭告訴她,施冶對這種情形並不滿意,「那……還能怎樣?日日受刑,她怕是沒受過這般屈辱吧……心有記掛,偏不能痛痛快快的死去。」

「呵呵,」施冶干笑兩聲,「你以為這樣對她來說就是屈辱了嗎?她一個醫者,自然將性命看得比任何東西都要重要,又怎麼會輕易尋死?要折辱她的尊嚴,消磨她的清高,摧毀她的傲骨,光是受刑還遠遠不夠。」陰謀在醞釀。

「那……」

「必得當著眾人的面,磨了她的骨氣和一身清華。」他說完,再無下文,臉上浮著陰沉的笑,心中已有計量。

上官寒露只覺得他這語氣讓自己的脊背上隱隱發寒,不由得退了幾步。恰好那邊高喊「將軍回府」,讓她心里定了定神。仿佛只有在見了那個人之後,三魂七魄才堪堪歸位,而不是只為復仇的行尸走肉。

他是她的救贖。

「公主殿下。」他一身戎裝,闊步向前,突然覺得兩人之間的距離近了,便後退一步,躬身成禮,言語間是無盡的恭敬疏離。

「將軍回來了,在下就告退了。」施冶瞬間換了一張臉,就像所有正氣的謀士,揚著慈善的笑意。手中的核桃轉的愈加歡快,頜首行過禮,轉身離開。

「相將軍……」上官寒露張口欲言,那些原本說不完道不盡的話被他這一聲「公主殿下」給哽在了喉頭。

風聲蕭蕭。

這還是那個會用溫柔的眼光看她,替她治好了一身的傷痛,听她講那些編造出來的故事而且那麼深信不疑的人嗎?也許他與她最近的距離就是就是那日風吹亂了發絲後的輕輕一別,那指尖的溫度讓曾經斡旋在各色人物之間的她也有了小女兒的嬌羞,一陣陣的臉紅心跳。

「臣听管家說了,公主殿下是來道謝的。其實大可不必,那是為人臣子的本分——」語氣依舊淡漠,全然不似往日透著關懷的溫柔。

「相天!」她出聲喚住他,原想著隱忍的心終究是沒能繼續下去,她頭一次這麼連名帶姓的喊他的名字,還是帶著隱隱的怒氣的。本分?什麼本分?初見她時她用苦肉計,賭這個人的同情,那時他可曾認為那是本分?後來的朝夕相處是利用這個忠直不二的男子,卻不小心被他的不經意敲開了心。他卻是如墜迷霧,辨不清方向,識不得情愛,倉皇到,用一句「本分」來掩飾暗生的情愫,來回避暗許的芳心。

相天也是一驚,抬眼看她,見她那一雙清華的眸子里蓄著怒氣,不甘,各種復雜的成分聚在一起,倒貼近了一個真實的女子。不那麼沉穩內斂,不那麼冰雪聰慧,不那麼懂事到……讓人心疼。

「臣在。」到底還是理智佔了上風,相天眸如深潭,心中因她而激起的漣漪在眼中不現分毫。「殿下有什麼吩咐?」

她是想問他,是不是一直都是這樣的安靜落寂,疏淡有禮。讓她覺得此前相伴的時光都是虛迷幻境,稍縱即逝。就好比今日的相見,他從進門到現在,從未給過她一個抬眸,讓她僵在臉上的笑意再也掛不住。

芳華流轉的眼楮散了神采,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了一片陰影,黯然道︰「你認的……是之前的姚若,還是現今的上官寒露?」

相天顯然想不到她會如此露骨的發問,怔了一怔,不知如何作答。是的,他猶豫了。

上官寒露步步緊逼︰「說呀。」她也恐慌,她也恐懼。怕他那好听的嗓音說出讓她傷心的話,那樣的話,她還真不知道她這次來是來找安慰還是尋傷心的了。

霧蒙蒙的眼楮,像極了江南水汽氤氳涼風環繞的湖水里微微泛起的漣漪,看的相天不由得心神一動,卻還是強壓下伸手攬她的念頭,木然不語。

「我知道了……」上官寒露喃喃自語,半合的眼楮擠壓著淚水,墜地時,一片濕潤。壓抑著扼在喉頭的抽泣,繞過他,離府奔去。忘了矜持,忘了雍容華貴水秀天成的氣度。

擦肩而過時,相天的身子重重的一晃,可直到听得見那腳步聲消失,才回頭看她經過的方向,早已是芳蹤無處尋了。

寂然的站在蕭索的院中,听那枯葉與風糾纏的「嘩嘩」作響,仿佛在說,我欲與君相知,至死方休。

呵,至死方休。

我也願意呢……只是怕誤了你。

與乾景的征戰,迫在眉睫,此一役,凶多吉少。

死生未卜,如果我魂歸狼煙,又怎能累你在得到旦夕的安定之後,再有牽腸掛肚的思念。我怕你終生的等候,都換不來我的一個回眸。你的梨渦淺笑,這世上最美的景致,我又怎能讓它不見?

那天上風雲際會,想來不久後又是一番皇圖霸業的爭奪。寒兒啊寒兒……我若能得勝歸來,一定許你一個未來。一個只有你我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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