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有雨 第八十三章 右手梅花

作者 ︰

陸淺只覺得在一片黑暗籠罩之下過了許久許久,久到又轉過了幾個冬夏一般。冷,她很冷。寒氣像是要刻入骨,埋入髓一般,周遭也找不到片刻溫暖。有些懷念那被她埋入金陵城郊的白狐裘了呢!或者……是懷念它原先主人的溫度。

是不是醫者天生就一副慈悲心腸?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雖不致如此,但骨子里是一副悲天憫人的性子。相國寺的方丈說得對,她這樂天知命的性子的確不是命中自帶而是後天養成。是以,她那「冷面神醫」的前兩個字,真真是欺世盜名。

可能自私一次?如果這次劫難是最後一次……若,若就此長辭人世,靈魂自能超然物外,再不受這紅塵俗世,萬物興衰和眾生安危的束縛了。這天下本就不是她的天下,為何要如此難為與她?

可是,她不能死,不能死。

她死了,方肅陽怎麼辦?他還不知道那紫玉令牌會陷他于一場毀天滅地,更何況,若是連累了肅寧怎麼辦?所以她服下了軟骨散的解藥,等到夜深,憑借著剛剛恢復起來的五分力氣解決了看守的獄卒,換下他們的衣裳混出天牢。

也該當她的運氣來了,一切都很順利。

追兵是意料之中的,只是她沒有料到那些人會在蒼昱的都城外等她。等她,卻又不動她。只是隱在暗處看著她縱馬往東奔逃。待到她將要跨越蒼昱國境之時,突然現身。二話不說,出手擒她。

什麼意思?是想在她逃亡成功之際,再來剿滅她的希望嗎?是啊,乾景就在眼前,方肅陽就在眼前,可她可望不可及。

招式不夠狠辣,只是在消耗她的體力。

不可戀戰。

卻不想,眼前霎時染上了一抹血紅。

「撲哧——」胸中內力倒涌,翻江倒海,稍不注意有是一口血。身子漸漸癱軟,意識漸漸模糊。

那幾人一怔,她便趁這個工夫躍下了山崖,求死,亦是尋生。

果然,上天帶她不薄。那觸動她神經的微弱痛覺正將她一點一點喚回清明世界。

「嗯啊……」額上已經滲出了冷汗,陸淺漸漸睜開眸子,喚回了身上的知覺。「好暖……」這屋子,好暖。

從蒼昱的天牢到路途上數日的奔波再到崖下的刺骨冰寒,她許久不覺這如懷抱一般的暖意了。

「呼——」裘大夫長嘆一聲,「可算醒過來了。」

楚溪一下子奔至床前,毫不憐惜的拍打陸淺的臉︰「醒醒,醒醒!陸淺,醒醒!」

陸淺的眼楮突然睜了開了,不見一個渾身傷痛和勞累過度之人應有的惺忪,取而代之的是滿眼的警惕。直到看清這個因她突然睜開眼而嚇得「啊」了一聲的人,才漸漸收回了凜冽目光,只是意外更多些。

「……楚溪?」牙齒松開嘴唇,啞著聲問道。

楚溪回過神來,揚起一抹笑,道︰「你還記得我?」我這樣的人,在你的生命里,應當只是一筆注腳的吧,你卻……還記得我?

「真是你?」陸淺略略抬起頭,終究還是耐不住渾身上下的疼痛,放棄了。眼光掃向他的左眼角,一聲深深的吐納,果然是你。

眼角的那顆淚痣,果然是你。

陸淺輕笑,通透,明了︰「幾年不見,你到變英挺了不少……」

「不受那等壓迫,身子骨自然就長開了。」楚溪笑著應他一句,卻仍還是惦記著她身上的傷的,急忙問︰「治你的病,要什麼方子?你說,我記下好去給你抓藥!」

他仍記得他們當初相遇時陸淺以血做墨,揮灑成的那紙藥方,而現在,他只要她說,與當初情形何其相似,不同的是人由新變成故。

陸淺轉了轉眼楮,一派空洞迷茫,看得楚溪心慌,生怕她方才是回光返照,急忙搖了搖她︰「陸淺?」

听聞出他的擔心,陸淺一抹笑意淡淡盈上眉間,聲音確實依舊虛弱︰「你放心……我沒事兒,只是渾身都是傷口,想先清洗一下……」

「那、那我叫人來幫你……」

喊來了敏兒的娘,見她那滿身血污,她也駭了一駭,便叫宗雪他們提了水來,用手腕試了試溫度,又用布巾沾了水,先將陸淺身上的衣物接了,這一解,更是嚇了一跳︰「這是……這麼漂亮的姑娘,誰狠心下這狠手!」

陸淺輕輕一笑,一臉淡然。是在天牢里受的傷,雖然戴衍給了她好些藥物,但她一路逃亡,卻也沒有多少富余的時間來給自己悉心上藥,只是小心的護著,不見惡化罷了。

敏兒娘輕輕的擦去血污,一邊擦一邊問︰「疼嗎?我輕些?」

陸淺搖搖頭,仍是笑的淡然︰「不疼。」比這疼的她早已受過了,不僅是天牢里的皮肉傷,就是那心上的隱疾都隨了她這些年了,如附骨的毒,揮之不去。這些疼痛都經歷過了,如今又算得了什麼?

「唉……哪能不疼呢?就這傷我看了都心疼,若是你親娘看了,還不得心疼死!」

陸淺臉上的笑意再也掛不住了,別開眼去直勾勾的盯著床上掛的幔子看。她眼下心疼另有其人了……不過怪得了誰呢?是她不珍惜,是她沒福氣再珍惜。

天意啊。

這一輩子,那種和樂融融的家庭氛圍,都是她的求不得了。

「我這兒有幾套干淨的衣服,你先穿著!」

「多謝……」陸淺道謝的聲音猶帶虛弱。

敏兒娘笑的一臉慈祥︰「不用謝!方才听楚先生的意思,你與他是舊識吧,楚先生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這些小事用不著謝的!」

「楚溪他,過的好像真不錯呢。」陸淺細語喃喃,腦海里勾勒出那帶笑的眉眼還有那一點淚痣。說是眼下又淚痣的人命途多舛,如今看來,他是苦盡甘來了!

「楚先生在村子里的威望可高著呢!」

呵,那就好。威望和尊重,是他最最想要得到的吧!而他又是那樣心善且知足的人,在這不染烽煙與世無爭的村子里,定然十分愜意了。漠北蒼涼,這里是乾景邊界,民風淳樸也染上了一些蒼昱人的爽朗豪放,就如同這廣袤的地域一般,很容易讓人產生心胸開闊之感。而在這樣的環境下,楚溪他雖然仍有江南的溫婉風骨,身形卻愈發高拔,一掃從前的陰霾不僅人也清爽了起來,就連一身的男子氣概也這麼的風華昭昭!陸淺不由贊道︰「真好……真好……」

「對了,姑娘同楚先生是什麼關系?」輕輕的幫她系上衣服的扣子,敏兒娘又問。

「我?」一語勾起了當年那清歌悵悵竹影幽幽的暮色下的回憶。想到那青磚青瓦青石板處的相逢,臉上的笑意更深了,然後啟唇︰「他以前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呢!」這是她的幸事,所以開口都是帶著些許的得意。

總算,這些年還有一件能讓她心安的事情,還有一個想起來讓她心安的人。

「原來是這樣,說來,楚先生還真是個菩薩心腸的人呢!」

「是啊,菩薩心腸……」陸淺喃喃道,心里升起無限暖意。楚溪他,應了她所有在危難時候的祈求,像她生命中渡厄的使者一般把狼狽的她從厄運中撿回來,真是她的貴人。

「姑娘,你這些瓶瓶罐罐……」敏兒娘將從破爛的衣衫中模出來的藥瓶捧在懷里,問。

呼——陸淺長舒一口氣,這一路上對付追兵,那些迷藥早就用盡了,傷藥也所剩無幾,而從那麼高的山崖上落下,縱然是提起全部的內力控制著下墜的力道,也免不了摔碎個幾瓶。不過幸好,戴衍贈她的延命的良藥還在。「給我吧。」

服下一粒丹藥,心上的疼痛減了不少,又在敏兒娘的幫助下用上等的上藥細細的涂了傷,整個人已經疲憊不堪了,頭一沾枕頭便能沉沉睡去,可她不得不強打精神,盤膝靜坐,反復刺激自己的痛穴,強行保持清明神態,調息內力以恢復體力,又運了一遍「靜心訣」。

心肺受損,漫說這一時半會兒了,就是活這麼些年也沒治好,不過傷寒可就不一樣了,理氣歸神,白白的霧氣從身子里散發出去,病就好了大半。

楚溪端著一碗姜湯推門進來的時候正好見到這幅場景,心想武林高手運功時常常不許他人在側以免分心,走火入魔,于是放輕腳步掩了門準備離開。

「沒關系,你進來吧。」

楚溪剛出去的半個身子又探回來,一臉擔心的看著她,見她正招呼自己過去遂安了心。一只手端著瓷碗一只手關上了身後的門,隔絕了屋外的寒氣,他走近陸淺之前又將地上的火盆往她那兒挪了挪。

「你的右手好多了。」接過他遞來的姜湯,陸淺一時半會兒還沒有喝掉的打算,只是捧在手里暖手,然後笑著說。

「托你的福。」楚溪回以她微笑,一如往昔誠摯,且多了些明媚,他指指床沿,道︰「我能坐這兒嗎?」。

陸淺唇際的笑意更深了︰「這兒可是你的地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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