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景邊陲有一個小村落,名為九安。真真是應了這個名字,九安,久安。村落地處偏僻隱蔽,鮮少有人來此,除卻貧瘠,也是塵世不擾烽火不染的世外之所。
村中三十余戶人家,百余口人,每日皆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給自足的過活,民風淳樸安貧樂道,黃發垂髫怡然自得。
要說村里最最熱鬧的時候就是村中的教書先生領孩子們讀書的時候,書聲瑯瑯,伴著各家各戶的裊裊炊煙一起打破這鄉村又一日的寧靜。算來算去,村子里念書的孩子十七八個,倒是有六個是兩年前跟著那教書的楚先生一起來的。
楚先生是個好人,收養了這許多的孤兒,授他們學業又帶他們行這萬里之路開闊視野,更重要的是人長得又俊,當初走差了路到了這偏僻的小村落里就被熱情的鄉親們給迎下了,漸漸,漸漸,漸漸地,小住就變成了長住。村里的十幾個孩子們沒有教書先生,楚先生是個隨遇而安的人,索性就留了下來。
「家里可還有什麼人?」
「定親了沒?」
「改天來王嬸家,讓我家秀兒給你燒魚吃,村外那條西涼河里剛模上來的魚,大著咧!」
「來趙叔家,讓我家小蓮給你泡茶,鎮上買的!別家沒有咧!」
這樣招呼蘇先生的,都是家里有待字閨中的閨女的,畢竟,在這偏僻的九安村從未見過像楚先生這麼好看的男人咧!眉眼鼻梁唇角,都秀氣英挺到了極致,尤其是那墨色的眼,帶笑一彎,愣是讓那些從沒見識過溫婉江南的村民們領悟了江南一番風骨。如瀑的長發用月牙白色的綁繩輕輕束起來,人更多了幾份飄逸。
「小虎又到河里鑿冰模魚了?天冷多穿些衣服。」
「李嬸,李叔的腰可好些了?」
「松兒!你又欺負弟弟啦!」
男女老少,都不常見他怒中帶笑的模樣,乍一看,見他眉眼一挑,佯裝怒樣,竟是讓不怎麼認識字的村里人的腦海里硬生生的想起了四個字——顛倒眾生。
如玉豐神,顛倒眾生。
一如他那溫潤的來處,一如他那清爽的名姓。
楚先生,姓楚,名溪,江南人士。
你喜愛一個人便是如此,他笑他生氣的樣子都愛看,就連他左眼角的那顆淚痣都覺得點的恰到好處。就像一滴墨,落在最適當的地方,即成點楮之筆。
眼下,楚先生正領著孩子們往村外走著。
「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孩子們只知道扯著嗓子喊,嗓音充滿童稚,擾亂了九安村的靜謐。楚先生卻不以為意,眉眼帶笑,贊許的看看身後的一幫孩子,又轉過身悠哉悠哉的踱著步子。他是要領著孩子們到村外的西涼河邊看梅花,昨日小虎說,那里那樹孤零零的白梅昨兒綻了幾枝芬芳,他一時興起,便交了孩子們這首詩,領著孩子們應景去了。
呵呵,到底都是些孩子,一路玩耍打鬧,好不快活!
「小昭,慢些跑,路滑!」
「先生先生!快來!」一幫孩子在前面招呼著,後面的孩子按捺不住,扯著他的衣擺就催促他快些走。無奈笑笑,只好加快了腳步。
「先生,這樹梅花不好看。」松兒撇撇嘴,一臉沮喪。
「哦?為何不好看?」
「沒有先生畫的好看!」松兒想也不想就答。
「先生先生,回去你再畫一枝給我們看!好不好?」一旁的孩子起哄,自打無意間見過先生作的梅花圖,孩子們對先生的敬意又是生了幾分!他們不懂畫,可看著就是歡喜的緊!
「總是畫梅花,你們也看不膩嗎?」。
「看不膩看不膩!先生再畫給我們看!」
「呵呵,」被這群天真無邪的孩子們給逗樂了,楚溪笑道︰「那好,我們這便回去吧,天又冷了呢。」他是南方人,畏寒。身上的棉衣總是比別人多幾層。
「來都來了,不如去河里捉幾條魚!」小虎興沖沖的說,村子里他是最最喜歡在水里玩的,見到水就跟見到親人似的,這家伙知不知道現在是上課的時段啊!剛想說他什麼,卻見這孩子早就奔到河邊去了,還有幾個孩子早就興奮的跟過去了。
冬日的河上早就結了一層冰,這要是出了什麼事情他可怎麼跟孩子的父母交代啊!心中一急,于是疾走幾步,想要過去拉他們回來。
「啊——」前頭是幾個孩子的驚叫聲,哭喊聲。楚溪的心里漏跳了一拍,心中驚得更是提著衣擺跑幾步,還囑咐身後沒跟去的孩子在原地等著。
「先生先生——那邊有人,身上全是血……昭兒怕……」一把抓住撲上來的昭兒,便听見他吐出這麼驚慌的一句話。掃視了一眼孩子們,見他們個個面露懼色,心中不免一緊。
「先、先生……」一向膽大的小虎也愣在了原地,見楚溪前來,急忙向他那邊靠了靠。楚溪攬過他的肩,安撫這個受了驚嚇的孩子。然後壓著自己緊張的砰砰亂跳的心,一挪步一挪步的探向前去。
那是半個身子都陷在水里的人。蒼白的臉,灰白的唇,掩在繚亂的發絲下,辨不出面目。
楚溪素白的手指探上那人的鼻息,微弱的呼吸聲似有似無的吸納在肺腑,見她還有呼吸便放下心來,回頭驚喜道︰「還有氣呢!小虎,趕緊過來搭把手!」
小虎似是嚇了一跳跳得更遠了︰「可是,這個人……半死不活的……」
楚溪沒有理會他的話,徑自將她自水畔扶起,癱軟無力的身子靠在了他身上的時候,泥濘的水髒了他干淨的衣衫。
猛地被人扶起,那人如瀑的青絲自臉龐滑落,秀麗傾城的容貌如青蓮初綻,毫無脂粉裝飾,干干淨淨的素顏,當真高潔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
青絲紊亂,垂落似綢。
「先、先生,她好漂亮……」望著那人的容貌,小虎微微出神。他尚不知世上竟有這般精致的一張臉!和先生一樣的好看!
楚溪也愣了神,不是因為這人的絕色容貌,而是因為算上這次,他是第二次撿到這個人了。
上一次,是暮色之下,他在風華園的後院里唱歌,有人來叫門,然後他一開門,就撿到了這個渾身浴血的人。
怎麼每一次見她,她都帶著這樣的一身傷痛?
「先生?」小虎試探的喚了他一聲,心道怎麼先生只盯著那漂亮姐姐的臉看呢?難道先生也覺得她漂亮,喜歡她了?那家里的秀兒姐姐可怎麼辦?「先生!」見先生沒有反應,小虎又喊了他一聲,總得把他的魂兒拽回來不是?
卻听楚溪突然冷靜的發號施令,「宗雪,夏舟,谷杉,你們快走幾步,先回院子里燒水生炭盆!」
「哦!」三個孩子急忙作伴離去。
解上的棉衣裹在那女子身上,轉過眼接著道︰「連竹,昭兒,去請村里的裘大夫!敏兒,幫我請你娘來,順便借我幾套干淨的衣裳!」
「……好、好!」
「小虎,松兒,你們兩個幫忙把她扶到我背上!」
「哦……」
一幫孩子被楚溪指使的團團轉,卻也是按著指令進行的有條不紊。楚溪背著陸淺剛剛回到家里的時候,炭火燒的正旺,水也坐上了。不多久,敏兒她娘抱著幾件干淨的棉衣來了,前後腳的功夫,裘大夫背著藥箱也來了。楚先生在村里的人氣高的很,請人都是隨請隨到。
「敏兒娘,您先等會兒,裘大夫,煩勞您替她看看,救她一命。」楚溪一臉焦急,把床邊的地方讓出來,急忙招呼裘大夫過去了。
裘大夫探了探陸淺的鼻息,又模了模她的脈,模著山羊胡子搖著頭道︰「這……這姑娘五髒受損極重,天寒地凍時一息尚存已是十分不易脈搏極淺氣若游絲……裘某就是一山野郎中,醫術實在是精不到哪里去,我怕是、怕是救不回她的性命了……」
楚溪身子一震,望向陸淺的眼裝滿了難以置信,突然腦子里靈光一閃,上前幾步面帶喜色的,言語之間更是抑制不住的激動︰「裘大夫,那有沒有什麼辦法讓她清醒過來?哪怕只是清明片刻也好!」
「這、這是為何?」
「不瞞裘大夫,此人是我的舊識,而她本人就是一個很好的醫者,所以我想,她若是清醒過來,定能列出救命良方!」
「哦?」裘大夫顯然一驚,旋即又說道︰「如果這樣,我倒可一試!」
「那就全仰仗您了!」
「我也只能盡盡人事,至于能不能奏效,只能听天由命了!」
楚溪暗暗攥緊了袖子,面色深沉。他靜靜的退到一邊,眼楮卻不離開那張蒼白的臉。
那張臉,原先是那麼的清雅幽然,溫柔婉轉。可還能……再見到?
裘大夫只是一個粗淺的郎中,平日里也只是給鄉鄰們治治些痛疼腦熱什麼的,那曾見過這滿身血污的架勢,為今之計他想到的也只是用疼痛來刺激她,讓她能清醒個片刻。
醫好她很難,弄醒她,容易!
從藥箱里尋出一枚參片含在她嘴里,吊著氣。用細長的針扎在她的指甲縫中,如刑一般。楚溪見狀,也仿佛如刺在身一樣,蹙著秀氣的眉毛別過眼去。
你不疼嗎?陸淺,快快醒來,快快醒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