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有雨 第八十七章 山雨欲來

作者 ︰

陸淺滿心愧疚,連語氣都低了三分︰「所以當務之急還是要將此事告知于他,近日多加防範,我去同他說清楚,也別牽連了肅寧。」

「肅寧倒無妨,皇上就算再怎麼生氣也不會殺了他!這個混小子!」方肅辰眉心深蹙雙拳緊握,咬牙切齒的又補充一句︰「何況他是御敵先鋒。倒是你……」

「我怎麼了?」陸淺低眉怯怯一問。

「你的死訊是怎麼回事兒?」

陸淺沉下目光,字句清晰︰「那可不是假的,我是真的從閻王手里逃回來的。」

方肅辰眉尖輕蹙,手指在杯子上打著叩,為這一天中的離奇事件手足無措。良久,他才像下定決心一般沉一口氣︰「他知道你沒死,正找你找得發瘋。」

陸淺眼眸倏然睜大,卻一時不知道該從何問起,只能望著方肅辰,听他未盡之言。

「你當真做好了同他見面的種種準備了?眼下戰事吃緊,可沒有功夫讓你們風花雪月細水長流,更不許任何人亂了他的心神和軍心……你該知道的。」見陸淺神傷,方肅辰頓了頓卻繼續與他分析這時局︰「如果當年那個雪夜你的離開時迫于太後的壓力,沒人怪得了你,那金陵城陰陽兩隔的了斷你又是為了什麼?你能保證,這次……他不會追究不會在意嗎?」。

陸淺喉間壓抑梗塞,閉眸深吸一口氣,低低嘆道︰「你說的是。的確不該如此貿然。」

「楚先生回來了——」門外幾個孩童丟掉手里的雪團,邁著小步跑去黏住他,嘴里一口一個「先生先生」叫的親熱。引得陸淺與方肅寧不由心弦一緊,向外張望。楚先生撫著孩子們的頭笑的開心自在一派和樂,身後方肅辰派去的護衛倒是背了一大簍的銀碳懷里捧著一個大包袱,那包袱遮住了視線,每走一步都要側著臉使勁兒的瞅。

方肅辰唇邊不自察的揚起了一抹微笑,全然忘了方才那沉重話題,倒是他一轉身撞進陸淺那雙揉進了哀傷淒惶的水眸,驚覺離題已久而楚溪又將進得屋來,便匆匆道出權宜之計︰「我先派人去將此事告知肅寧,讓他早作打算見機行事吧。你好好養傷倒是正經,好在你是醫者,不需要大夫,不然單是為你在冰天雪地里求醫問藥就得費好些功夫。你就陪我在這世外之所多住些日子吧。」

陸淺又閉了雙眸,淡聲道︰「就這樣吧。」

話音剛落,楚溪和那倒霉的苦力護衛便進了屋,原本沉悶壓抑的氣氛給激活了。吵吵嚷嚷的說什麼「就知道你們會覺得嗆」、「幸好我出城之前想起來了,買下這最後一簍銀碳,不然你們不是凍死就是嗆死」、「還有幾床新的被褥給你們主僕晚上御寒」……他這聒噪本性又露了出來,充斥著陸淺原就亂糟糟的腦袋一個勁兒的暈,反觀方肅辰倒唇角含笑,樂意听得很。也許于他看來,只有這些繁復細瑣的事情才能讓這日子如溪水一般涓涓長流。得過一日過一日,一日清閑一日仙。

晚間,銀白的月光鋪了一地,白天的糾葛讓陸淺這個局外人都難以入眠,便裹著厚厚的棉衣推開屋門,搬了小凳尋了一處視角甚好的地方賞雪賞月。

萬徑人蹤滅,方見乾坤空闊。

「滿天風雪,向行人、做出征途模樣。回首家山才咫尺,便有許多離況。少歲交游,當時風景,喜得重相傍。一樽談舊,驪駒門外休唱。自笑二十年來,扁舟來往,慚愧湖頭浪。獻策彤庭身漸老,惟有丹心增壯。玉洞花光,金城柳眼,何用生淒愴。為君起舞,驚看豪氣千丈。」精通詩詞的方肅辰一身湖綠色長袍挑唇淺笑,步子悠然踱近。同下午那個計量頗深的岳王簡直就是判若兩人。

用一句話來概括,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陸淺斜眼睨他︰「輕聲些。」手指指對面的那間沐在雪影月色下的屋子。楚溪和幾個孩子擠在一處,今日他奔波的累了,早些歇了。

方肅辰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誤,捂了唇,悄聲去搬了個小凳,同陸淺坐在一處。陸淺看著他一系列唯恐擾了楚溪清夢的動作,唇邊漾起一抹微笑,歪著頭悄聲對他說︰「怎麼反倒你更像是兄長了呢?」方肅辰望著那間屋子嘆口氣,眉宇間是化不去的憐惜︰「他在外面苦了這麼些年,卻在逆境中長成這麼優秀的青年,比那些王公貴族家的紈褲子弟好上百倍千倍,讓人見了就想把這些年他未曾得的都彌補給他。」說著說著,聲音便隱隱含著幾分歉疚,眸間沉痛更深。

陸淺目光已送往他處,薄唇緊抿︰「那……他為什麼會走失?」

方肅辰善察人意,只將一對黑亮的眸轉向她,見她緊繃的冷艷面容便知曉她問的到底是什麼了,于是半眯起眼楮望著庭前月色︰「當年先帝迷戀柳妃到不可自拔的地步,力排眾議硬是要帶著柳妃與年僅三歲的他一並上前線。可是戰場上風雲際會,局勢更是千變萬化,難保不測風雲旦夕禍福。」

陸淺斜眉看他,腦中疑惑一閃而過︰「就這樣一語帶過?細節呢?」急于知道的結果就是換來了方肅辰看白痴一樣的眼光︰「我又不在前線我怎麼知道?再說要是大家都知道細節的話,人早就找回來了哪用等到現在啊!」

正說著,忽見一抹玄黑色的身影破空而來,形如鬼魅。陸淺雙眸陡然一亮,猛地起身透骨梅花針已然夾在指縫,只待適當之時甩袖拋出。如此千鈞一發之際方肅辰卻突然扯了扯陸淺的衣袖,陸淺旋即一驚,掃眼看他,卻見他臉上詭異的一抹笑在森冷的月色下更加邪魅。

倏地一聲,暗器清脆自那人身後發出,從脖頸一側割過他的喉嚨,「錚」的一聲定在陸淺身後的門上,尾端綁的一根紅綢與尖端沾染的血色相應,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好快的功夫!

陸淺快步走上前,劈手斬下那枚暗器轉身朝庭中拋出,那一旁單膝點地的護衛抬手便接住了陸淺拋出的暗器,擦掉上面的血跡收回袖中,斂眉垂目,听候調遣。

那尸身喉間的血迅速在雪地上氤氳開去,染得素白一片的蒼茫大地多了一抹刺目猩紅。

「清理干淨。」

護衛抱拳領命,三五下將庭中的那具尸首裹走,雪地上滲過的血跡也被清理的一干二淨。

夜,陰森森的冷。

「是蒼昱派來來找你的,也不知道是他們解決的第幾個了。」方肅辰的嘴角挑起一抹見怪不怪的笑,依舊是一副不問世事的仙人模樣。

仙人模樣……陸淺渾身一震,別過眼,看向庭中雪的那一處凹陷。也許是同聶凡紫檀熟悉的人,也許是酆遲師出同門的兄弟……那將來,會不會是他們……陸淺閉目深吸一口氣,聲音哽在喉頭︰「方肅辰,你可真是柄利刃!」

「我雖沒有爭權奪位的野心,卻也得有居安思危的自覺。」方肅辰話語幽幽,一雙狹長鳳眸似在提醒她自己非同尋常的出身。

誠然,縱使平日里吟詩頌詞玩花弄月,全然不問廟堂政事,可還是比那些跳月兌俗世梅妻鶴子的風雅之士多了不同尋常的出身。畢竟皇家子弟要將江山社稷一肩擔下,那腥風血雨就是司空見慣的了。

陸淺一時語噎,嵌在血色全無臉上的一雙明眸霎時染上一層深深地哀傷,薄唇吐出的氣息清淺︰「不知這樣的你,潘凌可曾見過。」只此一句,便是最有力的回敬了。

方肅辰面色一沉,眉間輕巧一動隨即平靜,牽扯著神色分明的一雙鳳眸陷入凝思。

陸淺勾唇苦笑,心道︰看來是沒有呢!

「你知不知道,我雖不通武學亦不諳兵法,可箭術卻是十分精準的。」方肅辰倏然抬起眼,看陸淺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雙眸放光的說道︰「別人放箭快我卻慢,別人為的是制敵我為的是消遣,靜得下心來,準頭自然很足。」

陸淺挑眉笑著,毫不掩飾自己話語間淡淡的嘲諷︰「這樣,供些風雅娛樂之事也到算得上準。」若是兩軍對壘雙方廝殺……可就不知道魂游陰司第幾遭了!

如此一番話若擱在方肅辰斗志昂揚的時候必要同陸淺爭一個高下,可他現在卻用輕聲細語將舊日里的點滴從沉思中復述出來——

「我初見她那天正是我母妃的忌日。那天我在東郊的皇陵里安安靜靜的呆到了次日破曉。也是人之常情,想起故去的親人心情總是沉痛到無以復加。」像是應和這句話一樣,方肅辰眼中閃過一抹黯然神傷的色彩,不過俄而,他又面色柔和,一貫的風流秀雅︰「我出了皇陵穿過樹林正打算回宮,突然間听到林子另一邊隱約傳來的笑聲,純澈清朗。」

陸淺舒然展眉,想那必是潘凌無疑了。快樂而又單純的潘凌,必定在那個令方肅辰神傷的日子里給他些許慰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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