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有雨 第八十六章 利害

作者 ︰

方肅辰整整衣冠負手而立,沖著護衛下頜一揚,那護衛領命,從懷里掏出一個銀錠子拋在桌子上,得意洋洋之情就漫上來了。

楚溪細細的打量了那枚銀錠子一眼,眉間喜色一閃,旋即又恢復了平靜的模樣,回過頭來淡然道︰「不成。」

陸淺原想著楚溪這貫會敲人錢財的毛病又上來了,心中幽幽一嘆,不僅對自己以往被他勒索了去的銀子嘆息更為眼下這泥足深陷而不自知的方大財神爺扼腕。正思慮著卻見那護衛又接二連三面無異色的扔出幾錠銀子,敢情是這財神爺和貪財鬼又交戰了幾個回合,銀子落在素黑的桌子上不少了,得到的人仍舊是楚溪不停地搖頭。

「你開個價吧!」皇族子弟生來就有的傲氣終究還是經不起這般漫不經心毫不在意的消磨,方肅辰額上青筋暴起卻仍就得耐著心性沉著氣,在這兒同這容膝之所的主人商榷,只是話一出口還是帶了幾分怒意的。

楚溪這才冷冷一笑,為自己扳回這一局心中產生了一小陣得意,面上卻不敢懈怠分毫,一本正經地說道︰「那得看陸姑娘是不是願意了,公子不妨去請示一下。」方才那護衛推門而入,端的是一股子戾氣,當真是讓他大駭一場,如今見著他家這般別有特色的主子,將境況演化成了如今這般堪稱滑稽的地步,他雖猜不出這二人的用心目的,卻也不想讓他們傷了陸淺分毫。銀子……固然是、是一方面原因,可明瞪著眼楮趕人他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面對身材魁梧的護衛是斷然做不到的,倒不如讓陸淺自己來定。

去留一下子由半晌不曾開口說過話的陸淺來定,猛然間讓她有些不知所措,眼珠子悄悄一轉,暗想這幾日的追殺仍有驚疑,也該當好好的向方肅辰問上一問,便唇角勾笑,含含糊糊的對楚溪說道︰「這位公子是我的故人,這村子偏僻外面又天寒地凍,想也無別處可投宿,楚先生若是方便,不妨就留下,過一夜再說。」

「那方才還劍拔弩張?」楚溪抱怨著,好奇的睜大了眼楮,仔細打量二人,見無一人做聲便自顧自的向桌邊而去,手模起散落在桌子上的銀錠方一掃方才不快,心花怒放心滿意足︰「你既不反對我也無話可說,只是有一點,不許傷人。尋常百姓淳樸鄉民可見不得半點血腥。」

「好說。」方肅辰這次爽朗應下,且不說他認得那纏綿病榻之人是陸淺,就算不是,那人燒了藥庫房替他們省了不少事,他此番追逐只為一探究竟,斷無害人的念頭。話至此,倒不妨趁著這個機會一並問個清楚了,于是他眉毛一挑,笑的溫和敦厚︰「我與陸淺有事相商,楚先生可否暫避一會兒。」話是問句,可他說的肯定,不容置喙。

楚溪目視他,勾唇一笑學他道︰「好說!不過——」話至此,條件不得不開,意味深長的看了那護衛一眼︰「他得幫我到鎮上去買些東西,錢嘛,你付。」

財迷。

方肅辰暗罵一聲,還是一揮手,示意護衛跟他去了。只是盯著那風骨卓然的背影許久。

屋子里的爐火燒得啪啪作響,嗆鼻的煙味時不時的誘得素來養尊處優的岳王咳嗽兩聲。一時間,屋子里靜的只得這兩種聲音,此起彼伏交相呼應。

陸淺宛然︰「若是實在嗆得慌,就開開窗子吧,現下是正午,也冷不到哪里去。」

方肅辰聞言如蒙大赦,連忙起身打開窗戶。憑窗而立雙眼微闔,深深地吸口幾口屋外的新鮮的空氣,睜眼時忽見白茫茫的雪地上,幾個孩子樂在一處的打雪仗堆雪人,笑聲溢滿了這個不大的院子。方肅辰望著窗外童稚幽幽一嘆︰「從前,我同他最最親密的一次也是在這樣一個積雪冬日,一起玩雪。只是不知,他如今記不記得。」

「恐怕記不得了。」說話時朱唇間吐出的字句仿佛被熱氣蒸的氤氳,盤旋彌散,迷離了一雙眼。

「你和他相識,可知他這些年的經歷?」

陸淺眼中流光一閃,坦言道︰「那些苦不堪言的事情他早已不想再提起,他不說我也不說,」抬眼又望著方肅辰,字句堅定︰「你也不要遣人去問去查,戳人家的痛處揭別人的傷疤終究不是像你這等仁人君子該做的,更何況,他雖貪財圖利卻絕不慕富貴榮華,那個金子般的牢籠你呆不下他更呆不下,眼下的平安喜樂才是他最想要的。若是今日的無意發現又動了你的兄弟情義,就不妨成全他遂了他的心願。」

「你不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卻反倒來勸我放任他自由,難道連祖宗都不認了?」方肅辰轉身看她,雙眉一挑,語氣疑惑難解。

「不認又如何?你待他好,他自然也會待你好。‘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

「話是如此——」方肅辰一句話還未說完便被陸淺打斷︰「眼下這緊要關頭他一無保命的武功,二無可調遣的扈從,你是要他成為眾矢之的啊。」

方肅辰聞言一愣凝眉沉默,細細想來陸淺說得有理,才道︰「……眼下戰事又起,估計到他自身的安全,這件事情不點破也許是他的福氣,就暫且這麼糊涂著吧,不過此事仍需計議。」他踱步到凳子前,撩袍悠然飄逸的坐下,自己斟了一杯茶,放在鼻尖一嗅︰「現在來說說你的事情吧。」

方肅辰就是方肅辰。事情一碼一碼的都歸置的清楚。

「我讓他們活捉你,卻怎麼都捉不到。」呷了一口茶,清氣。杯盞托在手間,茶氣悠悠回味唇齒留香︰「他們回稟,說你簡直就像亡命之徒。」

陸淺垂眼苦笑︰「若知道那是你的人,我就不跑了。」

茶杯在他的指尖把玩︰「在見到你之前我還很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姑娘冒充蒼昱的公主,只是為了跟乾景來一場里應外合。」

陸淺螓首一揚低低笑開︰「見到我,你就不好奇了?」只因,任時間如何流逝時局如何變幻,情根深種的人總是這樣的義無反顧?

方肅辰又呷了一口茶,杯沿抵在唇邊,似笑非笑︰「不光不好奇,我還多了一個大膽的設想。」

陸淺的手在棉被下攥了又攥,面上卻依然不動聲色,定定視他良久,方道︰「說來听听。」

方肅辰放下茶盞又為自己續了一杯水,舉杯遙遙示意陸淺是否來上一杯,見她搖頭這才將茶杯握回自己手心里,一雙英氣的眉毛輕挑︰「小王想,如今面前的這一位不會是蒼昱如假包換的公主吧。」他面上的笑容狀似揶揄,卻又存了幾分真假試探之意。

陸淺抬眼看他,雙目一路望到了眼底,嗓音沉沉︰「只要你做個閑散王爺真是可惜了。」

方肅辰淡淡一哂,食指搖搖,道︰「非也非也,小王倒覺得憑自己的想象力去寫些雜談小說什麼的,興許在文壇能大有一番作為!」說完便揚聲大笑,陸淺見狀先是一愣,又迅速從他話中知道他無非是給自己提個醒,並無點破之意,便同他一道裝糊涂,勾唇一笑。

陸淺雖面色無常但心中卻十分訝異︰這方肅辰是如何猜得的?他不點破是為著自己和他的交情還是作為對蒼昱的有力反擊?恐怕是前者少,後者多吧……

疆土之爭,一個個溫文爾雅的人,都會變得深謀遠慮,如狼似虎。

「那岳王接下來想做什麼?」陸淺自知現下已處于被動,眉輕揚,悠哉問。

「是你想做什麼。」方肅辰那沾著水光的唇著重強調了這個「你」字。

「我想……見他。」這樣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倒是將一向悠閑自得沉靜自若的岳王驚了一驚,眉梢微動,一雙深眸被詫異浸染,恰如方才一抖手灑出的茶水在衣衫上氤氳開的漬跡。定定神,方肅辰沉吸一口氣薄唇一啟便搬出了往日︰「那金陵城郊的墳塋,不是早就讓你同過去的一切了斷了嗎?」。

一絲陰翳掠過眼底,陸淺垂眸不語。

是呀……那年斜雨春寒的清明前,金陵城郊又添了一座新墳,將那些情意滿滿的歲月,都歸入了塵與土。

原想讓「陸淺」就此去了,可卻是「尚寒」這個名字用的不多。前塵隔海,到如今又要重新面對,想來真是有些手足無措。

可是,手足無措終究不是最要緊的!

陸淺倏然抬起眸子,眉尖緊蹙︰「當年肅寧送我回揚州,臨別時將他那塊紫玉令牌贈與我,作為取信西北邊防兵衛的信物,可如今落在了上官軒鴻的手上,最近蒼昱連吃幾場敗仗,恐怕就要有動作了。」

方肅辰一听急得跳腳︰「如此重要的東西你怎的讓它落到了旁人手中!還有肅寧……肅寧這小子也長本事了,令牌不在他手上的這件事兒竟然連一句也不曾提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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