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是什麼毒?」方肅辰向前邁進一步,眼中閃著光亮。只是他希望的回答,陸淺給不了。「那你如何能解?」
「我自有辦法還你一個生龍活虎的方肅陽。」
方肅辰面色鐵青,薄唇緊緊抿起,思慮再三終于道出內心擔憂︰「也是一個痴心對你的方肅陽?」這幾日他心里還在矛盾,私心里,他不想要陸淺見到肅陽,更不願肅陽受那肝腸寸斷痛不欲生的苦楚。所以總想著也許御醫能想到好的解毒方法也說不定,可一日日的拖延病情,總是有害無利……
陸淺抬起頭來疑惑的看他,如今的方肅辰對她說話語帶雙關,全然不似當年那般言語輕佻隨心所欲了,一場硝煙兩國爭斗,那個不問世事的人也變得滿月復心事。
「我听你安排。」一雙悲切的眼楮無奈的看著他,「絕不見他。」
方肅辰心中沉下一口氣,這些天他在思索,最好的法子就是要陸淺自己提出。所以方肅辰在賭,賭她不會對方肅陽不管不顧。方才他靜立她身後,見她淡然轉身,便已知曉她的妥協。
抬起頭再次對上她那雙坦蕩蕩的清眸,輕嘆道︰「我竟成了個小人。」
陸淺見他落寞神色一時失笑︰「為什麼我總覺得是我脅迫了你,委屈了你?」
方肅辰沉默的看她半晌,才幽幽說道︰「莫要再開我玩笑。」
誰人沒有個私心?只是他這私心是為了他那個三弟,陸淺亦是為他。目的既然相同,又是你情我願的事,談什麼委屈。
末了,又垂下眼繼續問道︰「幾時走?」
一陣寒風吹來,陸淺束發的絲帶飄至肩前卻再也不肯停下來,仿佛顫抖著要隨風而去一般。
「就現在吧。」
「現在?」方肅辰倏然抬眼,旋即又恢復平靜神色︰「我遣人去跟楚溪說一聲。」
「不必了,他知道。」
「他知道?!」眼中驚詫又顯現幾分。
別過眼去看院子門口那條路,是楚溪每日去學堂必走的。「他知道。」
那夜他說隨緣。緣由心起,隨緣便是隨心。
眼下她心之所在,便是那朝思暮念魂縈夢牽的人。
惑星谷。
兩邊山峰陡峭,宛若劈山而下。
高懸著「方」字的旌旗連空,在夕陽染就的暮雲之下獵獵作響。
軍營的守兵仔細查看了方肅辰的令牌,又小心翼翼的抬頭望了騎著高頭大馬的方肅辰幾眼,見他一雙鳳眸凜冽的望著他,一身雍容氣度皇家風範,便不寒而栗。急急忙忙的垂首道聲「參見岳王」便讓開了路。
方肅辰一踢馬肚,馬兒便一溜小跑進了軍營。陸淺裝作隨從的樣子緊跟其後。一路上留心著軍營里的威武士兵,即便是在免戰的日子里,都戰氣沖天,心中不免贊嘆。方肅辰行至一座主營前翻身下馬,順勢將韁繩交給陸淺,在她耳邊壓低聲音道︰「不要亂走,去我的營房等我。」抬起頭,又是一副尊者面容,揚聲道︰「你們先下去。」
陸淺同其他的護衛一樣恭敬地垂首應答,卻用余光目送他一襲紫衫進了面前的營帳。微微嘆了一口氣,發覺身邊的守衛已經依次離開便也垂著頭牽著馬靜靜的走在後面。
方肅辰掀了簾子進帳,帳內的御醫听到腳步聲回頭去看,見是岳王殿下忙轉過身來上前問安,話還沒說出口便被方肅辰一個噤聲的動作卡在了喉嚨里。
「皇上怎麼樣了?」走近床前瞧了一眼雙目緊閉的方肅陽,回過頭來壓低嗓音問道。
御醫把頭深深埋低,顫聲說︰「回稟王爺,皇上中的這毒銷魂蝕骨……臣、臣不才只能暫時壓住毒性,至于清除毒素,還是要等將軍王取回解藥……」輕輕抬頭瞟了一眼方肅辰的臉色,這一向溫文爾雅的王爺如今神色也猙獰的可怖,嚇得他連早就打好的月復稿都忘了。
「食君之祿為君分憂,」方肅辰聲透慍意,「張太醫,你就是這樣為皇上分憂的?」
「王爺恕罪……王爺恕罪!」張太醫被方肅辰的一聲訓斥嚇破了膽,雙腿一軟便跪伏在地叩頭如搗蒜,「臣真的是、真的是黔驢技窮了!」
這廂御醫正認著罪,那邊方肅陽突然咳醒,方肅辰連忙上前扶他半起身子,拍他後背,看見白色絹帕被泣上殷殷鮮血,眉目之間流露的擔憂顯而易見。
營外一陣喧嘩,馬蹄聲急促而來,方肅辰看向帳門,果然不多時肅寧便掀簾而入。一進帳瞧見他那多年流蕩在外的二哥,眉間一動︰「二哥?!你……幾時回來的。」待看清眼前的人,方肅寧有一瞬的怔然,閉了眸又睜開才敢確認。
「就在剛才。」仔細的將染血的帕子收回袖中,接過張太醫遞來的茶水奉到他唇邊,可方肅陽又昏睡了過去,牙關緊閉,茶水順著他的唇線滴在了枕頭上。
「今日蒼昱那邊可有什麼異動?」
「我剛出去巡視了,倒是太平的很,只是皇兄的毒……」壓下心中的翻騰,方肅寧淡然道。
「這派江湖宵小的作為,上官軒鴻妄為七尺男兒!」方肅辰雙拳緊握,字字句句都像是從牙關里嗑出來的一樣。
方肅寧低頭深深嘆一口氣︰「我現在連罵他的精力都沒有了,只想著如何能找到解藥救回皇兄,現在全軍上下都還不知道這個消息,我怕時間久了,紙包不住火。二哥……我們時間,不多了。
恍然悟到當下時局,方肅辰緊緊抿唇,一雙狹長鳳眸雙眸掃過榻上靜臥的方肅陽,再望向杵在一邊的張太醫︰「如果皇上的病情再惡化,你就提頭來見!」
張太醫唯唯諾諾的應下,便立刻又到床前侍疾了。
「解藥我來想辦法,你專心打你的仗,蒼昱此舉無非是想動搖軍心,你切記,決不可要他們得逞。」
方肅辰對取得解藥有這般自信令方肅寧有片刻驚愕,但時不容緩,遂也朗聲應下。
二人一前一後出了營帳,方肅寧去處理他的軍機要務,而方肅辰則快步趕回自己的營帳,正如肅寧所說︰時間不多了。
在方肅辰的營帳里陸淺一改往昔閑情逸致隨遇而安的性子,站不穩坐不住,更是順著簾子縫向外偷瞧了好幾次,連方肅寧的回營都被她瞧了個清楚。秀氣的遠山眉不禁擰在一處,邊關這麼些日子,肅寧也清瘦了不少,精壯的身子骨與京都里的繁華生活迥然相異,更是貼近了這塞外的風情。
視線中方肅辰疾步走來,挑簾之前陸淺忙閃到一邊,方肅辰一進帳便急于搜尋陸淺的身影,猛然發現他在身後倒吸了一口冷氣,便不由分說的拉著她進了帳內。
陸淺托著染血的絹帕過鼻尖嗅一嗅,原先緊蹙的眉尖輕輕舒展開來,抬起一雙水漾般的清眸,驚喜之色閃現︰「千里追心!」
「什麼?」雖不知陸淺所說的是何物,但她眼中久久不散的喜色卻是一絲不漏的收在眼底,心中也隨之升起希望。
「我曾送了肅寧一顆良藥,沒想到他竟用上了……」提著的一顆心終于放下。沒想到當年的那顆藥終究是救了她最在意的人。
「那……那你究竟能不能治得好?」方肅辰急切發問。
「能,」陸淺將絹帕疊好,再將眸投向他︰「明日太醫熬的藥先拿到我這里。」
方肅辰輕舒一口氣,面上苦色漸漸散去。有鑒于以往種種,他相信陸淺對方肅陽絕無傷害利用之心,所以泰然應下。
隔日,天還未亮透,方肅辰便著一身兵卒服飾掩人耳目,從皇帝營帳後小廚房的暗道離開,端著一碗黑褐色的藥悄然進入自己營帳。黑色的托盤與幾案融為一色,裊裊升起的白霧都凝滯一般,顯得沉重而苦澀。
陸淺扇著那蒸騰而起的霧氣,輕嗅。那番專注的神色惹得方肅辰心焦︰「這藥有什麼不妥?」
螓首輕搖︰「這藥開得很好,沒什麼不妥。」
「那為什麼皇上的病不見起色?」
「因為——」,陸淺不知從何處拔出一把匕首,森白鋒利的刃抵在雪腕上,冰冷與疼痛刺進骨血,拿開時利刃上沾著的殷殷血跡順著刀刃成股流下,雪白皓腕上一道傷口泣血,落在黑褐色的藥汁里像池中漣漪一圈圈蕩開︰「他沒有找到好的藥引。」語氣悠然沉靜。
手起刀落只在瞬間,方肅辰看愣了一雙眼,直到那鮮血流出才驚道︰「若需人血入藥你早說便是,我七尺男兒在此豈用你傷及己身!」眉尖倏然蹙起卻不忍心再加重語氣責怪于她,垂眸見那傷口鮮血直流慌忙自身上撕下一塊布條包扎。
見他這般緊張,陸淺莞爾一笑︰「岳王一向自視甚高,可王爺要知道,若真是誰的血都能入藥,我也巴不得割了你的腕。」
「陸淺」,方肅辰聞言靜靜抬起頭來,一臉認真︰「苦了你了。」手上的力道愈發輕盈,唯恐觸痛了她。
袖子被輕輕放下蓋了住腕上的傷,陸淺將桌子上的托盤向他面前推了推,「好了,還是快把藥送去吧。」末了又不忘記囑托一句︰「如果有什麼不好,及時回來通知我。」
方肅辰點點頭,端起托盤往外走,身後確然般入畫的人又一次的撼動了他的心,那鮮血滲出的一刻他拷問自己,這樣不近人情的阻止他們兩個人相見,是不是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