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溪一雙清眸閃過一絲猶豫︰「在……這兒嗎?」。
陸淺嘆口氣,平靜的語氣沒有起伏,只是多了一絲愧疚︰「在哪兒都好。只是,這事兒還得麻煩你……我出來的時日太久會惹方肅辰生疑……對不起啊楚溪,讓你受驚了。」
楚溪深感無奈,搖頭溫聲感嘆︰「打從第一天見到你開始,我受的驚嚇還少嗎?你放心我會辦好的,而且絕不叫他察覺。就那邊的樹林,可好?」
如此溫柔的話語听在耳里,就好像是春風過境一掃陰霾,陸淺微微仰起頭笑道︰「謝謝。」
「打我第一天見到你,你道的謝還少嗎?你我的交情,還說這麼生分的話。」
陸淺莞爾一笑,心情似乎也不那麼糟了。
那一日楚溪回去的晚了,宗雪他們幾個說是松兒背書背不過,被先生留了堂,冬日天黑得早,楚溪又送他回去了。方肅辰听了竟也沒說什麼,一個人默默的喝著茶,看著窗外若有所思。
陸淺屏氣凝神,細听這院子周圍的動靜,前幾日守在四周的幾個守衛消失了一整天,如今又回來了,且一個不少。以方肅辰的好奇性子竟然對白天楚溪拉著陸淺出門的事不聞不問,真不像他啊!
「你盯著我看做什麼?」方肅辰掌心托著茶碗,唇際漫出淺淺笑意︰「他們都說我下半張臉和皇上最是相像,你瞧著呢?」
「像。」方肅辰有意調侃,陸淺原就因酆遲一事興致不高,索性就順著他的話說,不過他不說還不曾發覺,這樣仔細看來鼻子輪廓和唇形當真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兄弟嘛,自有相像之處。」
「那你瞧我與楚溪呢?」
「性子像。」
「是嗎?」。
「是。」
「真的嗎?」。
陸淺翻了個白眼︰「是你要我說的,我說了你又不信。」
門外一陣風擠進窗縫,燭火忽明忽暗。
「嘶——」方肅辰倒吸一口氣,把頭轉向陸淺的方向︰「這邊塞連刮陣風都這麼淒惻。」
陸淺薄唇勾諷,輕嗤︰「我還以為你早已在這荒煙之地呆習慣了呢。」
「你今日火藥味甚濃,我說不過你,先回去睡覺了。」方肅辰裹裹衣裳,將陸淺的嘲諷一笑作罷,只是落在陸淺眼中的那一襲背影,不知為何,似乎是無比落寞。腳邁出門檻之前又回頭多囑咐一句︰「我吩咐了他們購了些米面回來,放在了廚房,楚溪回來時你告訴他一聲,叫他不必憂心了。」
原來今日他們是去做這個了……
方肅辰走後,陸淺一個人獨坐窗前,燭火搖擺不定像極了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夜色已沉了大半,楚溪還沒有回來。
今天總是不尋常的一天。
酆遲突然出現和方肅辰的毫不起疑,這二者聯系起來的線索脈絡讓陸淺心中感覺到了一絲不安分的氣息正在其中滋長,惴惴不安。
蠟燭愈燒愈短,屋子里的燭光都漸漸的集于陸淺一身。不過今夜的月亮倒真是明朗,微黯之中,最是能見的分明。就譬如死沉如水的夜里有人掠過屋檐閃過庭院潛入了哪一間房子,一樣能覺察的清楚。
縴長的睫毛在一雙略帶黯然的眸子上覆下淡影,眼角流露的是無限哀傷。
習武之人天生的反應與警惕性毫不費力的便覺察到,那道黑影在方肅辰的屋子里停留了片刻便立刻閃身離去,衣衫劃過空氣的微弱振袖聲猶然在耳,帶給陸淺的心驚肉跳的感覺卻是久久不去。
小院的門被「吱呀」一聲推開,陸淺回神過來,順著窗戶往外看,見楚溪披了一身清明月光走得氣定神閑。帶著心里的微妙感觸起身去為他開屋子的門,一身寒氣的逼近讓陸淺原本昏昏欲睡的知覺清醒了幾分。
「妥了。」他一雙盈盈的眸子帶了一層暖意,讓陸淺多少為那伶仃一人赴九泉的魂魄有了些慰藉,酆遲他若泉下有知,定然不會忘記楚溪的這份恩情。
「我怕授人以柄貽人口實,就把這個帶回來了。」入目的是一只白色小瓶,里面裝的是那能將人的骨血融入泥土的毒。伸手接過握在掌心里,光滑的瓶身卻咯得掌心生疼。
「節哀順變。」修長的手指握上了陸淺略顯瘦削的肩,順勢走進幾步,輕輕安撫她,見不得陸淺自苦,言語間是滿滿的憐惜之意。
陸淺輕舒一口氣,仰起頭看他,可眉宇間散不去的依舊是濃濃的哀愁,薄唇開口,說的還是那句楚溪早已听膩了的「謝謝」。
楚溪長身玉立,輕輕的搖頭嘆息,語氣又是放柔了幾分︰「我說過,你我之間不必言謝的。」
「不是謝你幫我,」陸淺唇角勾起一抹酸澀,如今夜月色一般清亮的眸色閃了一閃︰「是謝你不問緣由,還肯為我操勞。」
楚溪聞言干笑兩聲,撓撓梳的一絲不苟的發,不好意思道︰「我哪里是不想問,是怕你不肯說而已。當然,也怕自己好奇心太過,反將自己陷于困境。」
反倒是一項伶牙俐齒妙語連珠的陸淺不語了,螓首又垂了下去,盯著地上的磚,思忖連日來發生的事情。
「實在不必勉強自己的。」順著那一側的肩向上,將耳鬢邊散下的青絲理于耳後。陸淺卻于此時上前一步,雙手緊緊攥住他胸前的衣裳,頭靠在他的肩頭,美眸微合,輕輕吐息。
從某些時刻上來講,陸淺,是被楚溪當做小妹般的存在的,只是想起以往不堪回首的事,每每接近她時心中總有自卑,再多的關心愛護也都化成了習以為常的冷言冷語。可此時對于身心俱疲的陸淺來說,可能一個溫暖的懷抱才能給無助的她一絲力量。
輕輕將她攬在懷里,梳理她背後的青絲,此時的無聲卻是最溫柔的力量。
「兩邊都是我最在意的……你說,我該怎麼辦?」楚溪胸前的衣裳被陸淺攥得更緊了,唇齒發顫。
從不對人言說的心思,坦露的徹徹底底,因為對方是從不過問自己的人,才說得出真話。楚溪不了解她的過去,與此事上就像是個未曾參與自己往昔生活的陌生人,才這樣輕易的盡話心言。
無論是酆遲還是方肅辰,上官昊還是方肅陽,都有著絕對明確的目的與立場,難以撼動任何一方。可楚溪不一樣,他聰明敏銳又善解人意,只是一個沒有鮮明的政治立場,整日思慮如何在這場戰事中安穩過活的人,所以眼下這無人可訴的時候,陸淺縱使開始不想,也不得不自私的讓他來承受自己的苦惱。
陸淺的輕聲細語呢喃無措听在他的耳里,也一路疼到了他的心里。攬在懷里楚溪才發現,連日的奔波與接踵而至的刺激讓陸淺瘦了一圈,這樣瘦小的身子又長日戚戚怎麼能將養的過來?
「隨緣吧。」那柔的化出水的一雙清眸與她的視線交織,輕勸道。
隨緣。
兩方的恩怨與纏綿,橫亙在心里,彼此之間不過是錯在了今生的相見,只為這滾滾紅塵徒增了一個感懷傷時的人,還有一段無果的恩怨。
兩天內,那黑衣暗衛頻頻出現,卻是再也不刻意躲著陸淺,有時光天化日之下便如影魅一般忽而出現忽而消失,迅猛的宛若一支玄色的利劍,直直射入方肅辰的房內。陸淺一直任由他來去不聞不問,直到方才,他非但沒有即刻飛身離開而是從陸淺面前穩步離開。
身後方肅辰推門而出,陸淺不必回頭便能想得到他那一張俊顏上一副著急無奈又不知從何說起的表情。
陸淺仰頭輕嘆︰罷了罷了,與他僵持個什麼。合了手中的書卷靜靜站起,回身望他見他一臉怔然,于是唇邊揚起一絲微不可察的淺笑︰「我若能幫你什麼,就一定會幫。」
方肅辰雙眉一挑,狹長鳳眸里滲著微妙的嘆然,薄唇微動︰「你……知道了多少?」
當真是個冰雪聰敏的女子,看似漠不關心實則洞若觀火。
他這般驚嘆的詢問讓陸淺心中猜疑明亮了十分,舉目對上他的眼,苦澀笑開,反問道︰「前線的奏報向雪片一般的飛來,你當我眼瞎嗎?」。
酆遲出現的那天帶著渾身的傷,可卻不是死于傷重,而是毒。
方肅辰閉目長嘆,良久又倏然睜開眼楮︰「隨行的太醫只是抑制住了皇上身上的毒素,卻終不得解法。」
「咳嗽了?」
「是。」
「咳血了?」
「……是。」
同酆遲一樣。
想必來乾景之前酆遲就抱了必死的決心,事先服下了毒,再同方肅陽交手的時候通過內力將毒素過到他的身上,只是擅闖軍營又豈是那麼容易全身而退的?酆遲忠于上官昊,卻也不想失信于陸淺,他知陸淺岐黃之術的精湛,定不能同她久談以免被她察覺。只是他即便是化骨成灰都不能將那附骨的毒散去,所以干脆讓骨血都歸入塵與土,叫她無從查起。
誰配的毒,陸淺心里自然清楚。說到底那也是師承一脈,若是發現了毒藥中的關竅解毒自是如同探囊取物一般。不過如今各為其主,生死勝負就各憑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