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幫我救了二姐，我們便可恩怨兩消。」
「那麼，我不救。那麼，我不救……」
「砰——」槍聲沉悶，只見漫天的血跡紅和直直倒地的男子還在呢喃著那句「那麼，我不救。」
「為什麼，為什麼逼我殺你？我不要……」我大汗淋灕，幸好是一場夢。我驚坐起來，踹出一口氣。
百合帳頂，紅燭高舌忝，我回過神來，發現竟是在「鐘衡閣」。對面坐著的是穿著月白錦服的男子，薄唇微涼，雙眸溫潤。左手被繃帶吊著，橫在胸前。另一只手卻是死死得握著我。
「為什麼，要逼我殺你？」我想伸手模一下他肩上的傷，問一下是不是還在疼，可是卻仿佛不受控制般吐出了這句話。
「因為我救不了六嫂。」他苦笑道。
「你可以，你為什麼不救？」
「因為你說我救了，就與我恩怨兩消，無愛無根。我不要，我不想和你沒有任何關系，沒有一絲牽絆，如果愛不能讓你留下。我寧可和你一生糾纏，寧可你一直恨我，總也是記得我的，好過有一天你徹底忘了我。」
只覺他手上勁道加深了一分，將我握得更緊了些。
「你愛我？愛薔薔？」我問道。
「對，我愛你，不是因為你是誰，而是因為我愛你，愛你這樣的一個人，你的笑，你的壞脾氣，你的慵懶和你的淡然，你的倔強，你的驕傲。我愛你，我愛你，你知不知道？」
他突然間爆發出來。我想抽回被他捏疼的手，他才意思到自己失了體統，猶豫著松開了我。而我終也沒有離開他的掌心。只是低下頭，向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他抽回手，輕輕地捧起我的臉，我因為低著頭，只覺得他眼神灼熱，他抬起我的頭，四目相視的一瞬間，我的雙眼突然蒙起水霧，他一把將我摟進懷里，我的淚水伴著他那句哽咽的「薔薔」洶涌而下。我在他懷里哭得歇斯底里，仿佛要把這麼多年的委屈無助、他鄉漂泊的羈旅孤苦全部傾瀉出來。他用下顎抵在我額上摩挲，溫熱的淚水一顆一顆從我額頭滑至面龐，混合著我的一起浸濕衣衫。
「……額頭已把光陰記，萬語千言不忍談。斜分細雨又迎春，鶯燕嬌音耳際聞。縹緲雲煙開畫卷，眼前人是意中人……」六年時光過去了，光陰在我們額上刻下傷痕，從淚光中折射。唯一慶幸的是身邊之人系心中所屬。我偎在奕奉懷中良久，淺淺吟道。
「此詩倒是應景，不知出自何人？」
「我也不知，是二姐教我的。她還會背很多很多的詩啊詞的，不過她說這些詩詞都是些懷才不遇的人寫的，又酸又無聊。二姐……」我心下一緊，回頭迎上了奕奉同樣嚴肅的神情。
「對不起，薔薔。我……」
「那面金牌還有一次機會，給二姐吧。我再不會離開你，救出二姐後，我們就可以安心的過自己的日子。從此，白首不分離。」
「薔薔，我……」
「佟佳暮瀟，你別做夢了，貝勒爺是不可能幫你救出瓜爾佳氏的。」不知道暮涵在門外听了多久，想必是我們一席冰釋前嫌又恩愛纏綿的話刺激到了她，讓她這般沒了名門閨秀的風範。
「你來做什麼？」奕奉站了起來，護在我面前。
「貝勒爺，我是來幫你解圍的，你告訴她，你的金牌機會已經用完了，瓜爾佳氏是不可能被放出來的。」
我看著暮涵說話的樣子，感覺有點癲狂。我推開奕奉護在我身前的手，問道︰「還有一次機會的，是不是？」奕奉原本溫潤的眸子閃現出不安的神情，我卻仍不死心地問︰「還有一次的，是不是？」
「沒有了？」良久，他終于回道。他俯身將我攬進懷中，自責般地閉上雙目。「那你告訴我，還有一次用在了哪里？」我一把推開他，帶著哭聲吼道。
他踉蹌著向後退了兩步，穩住了身形，苦笑道︰「岳陽君山的一員外，曾犯了一樁殺頭的罪，我用金牌和他做了一筆買賣，我給了一條命，他給我想要的東西。」
「岳陽君山？」我重復著這個地名。
「其實就是洞庭湖上的君山。」暮涵上前一步，搶道。
「你閉嘴。」奕奉阻攔著。
「就算我閉嘴，以姐姐的聰明才智，不會想不到你去洞庭湖求的是什麼東西吧。」
「洞庭，洞庭？」我顫抖著模上額上的那朵芙蕖。「
「洞庭湖底的夢澤曇花，三十年盛開一次，一次兩朵雙生花，乃世間珍寶。花粉能治百病，祛千痕……」當年，慈禧這樣對我說過。
「花粉是他在洞庭求了半月才得來，為的是治您額上的疤痕……」昨夜里，雲錦如實相告。
「你知道嗎，姐姐，你縱火
後的一天，瓜爾佳氏沖進府內一頓皮鞭毀了我的容貌，我曾求貝勒爺去洞庭為我換藥，我阿瑪已經答應舉整個嘉興之資保住貝勒爺的命。貝勒爺說要考慮考慮，結果呢，你知道結果怎麼樣嗎？」。
我看著她臉上蒙著的輕紗，想來已不復當的傾城模樣。我自然知道後來的結果，必就是昨夜里雲錦說的那般。
「一塊金牌，三次生機，兩次為了你。姐姐，你說他有多愛你？」她轉過身去，向奕奉問道︰「你那麼愛他，為什麼不能分我一點點。論容貌，論出身，我哪點比不了他？」
「你容色絕麗，嫡系出身。可是卻蛇蠍心腸，只這一點便再不能同薔薔比較。」奕奉冷冷道。「你說你愛我，可是不擇手段的愛，比恨更可怕。這現年，我保全著你，給你奕奉福晉的風光，只因你嘉興之勢，而與你這個人，全無半點關系。」「更有崔太醫之事，奕奉回頭哀絕地看了看我，繼而狠厲地對暮涵說道︰「把我對你起初的一份兄妹憐愛之情都消耗殆盡。」
崔太醫？我心頭大驚。
「崔……崔太醫？」暮涵亦有些驚慌地看了看奕奉，又看了看我，繼而對奕奉道︰「我怎麼忘了，瓜爾佳氏能查到崔太醫，她怎麼可能不告訴你？原來，你早就知道了一切,這才是你不再踏入我房中一步的真正原因對嗎？根本不是因為我被毀了容。」
「凡是，總有代價。」奕奉冷哼道。
「那你，為什麼不殺了我，給她報仇？」
「我剛剛說了，為你嘉興之勢，江南之資。」奕奉過來淡淡回道。
「那……那太後這些年對我照拂，還讓我晉位嫡福晉，也是……」暮涵茫然地看著奕奉。而奕奉只是輕輕額首。
「崔太醫，是你……是你安排的？」我只覺得天旋地轉，猛地撲上去，一把扯住她。她一個後退，只留得面紗在我手中。
「我的臉，我的臉……」暮涵雙手捂著臉，驚恐又癲狂的叫著。
盡管我早知她已毀容，但竟不知傷的這般厲害，兩頰皆是粗約一厘米的鞭痕，橫七豎八的縱橫交錯著，其中一道更是從耳際直劃到額頭，那些血痂密密得斑在臉上，甚是恐怖。
「瓜爾佳氏那個賤人，她打完之後，竟將蜂蜜倒在我傷口上，整整十二個時辰，螞蟻撕咬。府中諸人俱她yin威，沒人敢幫我。我怎能不恨？奕奉在我身側，心卻與我咫尺天涯，我怎能無怨？」
「暮涵啊暮涵，你設計離間我和奕奉，讓我們差點陰陽相隔；借崔太醫謀害我月復中孩子，可曾想過我也會恨？」
我本來一口氣悶在胸中，只想殺她報昔日殤子之痛，可如今看她這般模樣，卻頓時沒了多大心思。
只是嘆道︰「豫福晉抽你的這一頓，也算因果報應。容貌一直是你心中驕傲，失了這份驕傲，活著是不是比死了更難受？」我輕輕問道。眼前的女子委頓在地，唯一還算水靈的雙眼已然沒了神采。
「暮涵，我們姐妹一場，我知你並非天性如此，恩恩相報何時了，告訴我豫福晉入獄的前因後果，求一份心靈的安寧。」
「我是恨透了他，想讓她死，可是我哪來那麼大的本領呢？豫福晉向來和誰不睦，你心里自是知曉。豫福晉今日種種，並非來自一日，本是多年前。」
她從地上站起，身行有些不穩，踉蹌著向門口走去，走到門邊時又突然停了下來，「那年我來省親，看你福晉身份風光無限，奕奉貝勒又是君子英雄，文韜武略，便一時迷了心竅。姐姐，什麼花粉不孕，先天殘疾，都是我讓那太醫胡謅的。你和貝勒爺以後只要結同心，自會兒孫滿堂。」她回過頭來看著我兩，嘴角輕揚，展顏微笑。
我便看見她當年嬌憨的絕色容顏，燦如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