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的檳榔 第四百四十六章

作者 ︰

飯後兩人來到客廳,夜晚時分,安靜的大宅里燈火通明,然而從窗子望去,外面漆黑寂靜。

康爵站在角落里用酒精燈煮咖啡,檳榔則背對他,站在窗前望著後花園開著的幾株月季。室內漸漸開始彌漫一股濃郁的咖啡香,在安寧的廳堂里扶搖直上,無聲地充斥在整個空間里。

「煮好了。」他忽然笑說,打破沉寂,「過來嘗嘗。」

她走過去,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嗒嗒」作響,突兀而刺耳。她走到吧台前,接過杯子,慢慢抿一口。

「怎麼樣?」他期待地看著她,問。

「很好,很香。」她笑答。

康爵很開心地笑了,因為得到她的稱贊。那笑容在檳榔看來忽然覺得很純淨,她想起他們曾經的那段歲月里,第一次打動她心的居然就是這一抹與他的自傲根本不相符的笑容。他端起杯子,滿意地喝一口。她放下杯子望著他,啟口︰

「康爵,我有件事要和你說。」

「什麼事?」他笑問。

「我要移民了。」

她的話語很輕,但卻像一陣雷在康爵身上炸開,他蒙了好久才真正清楚她在說什麼,可他還是覺得他听錯了︰

「你說什麼?」愣了幾秒,他問,聲音有些尖,听起來很刺耳。

「我要移民了。」她平靜地又說一遍。

「你別開玩笑!」他又悶了一會兒,不相信地笑著,然而胸腔里卻心如擂鼓。

「我是認真的,我的移民申請馬上就要辦下來。我就是想提前和你說一聲,讓你知道。」

康爵瞪住她,像在看一個陌生物件似的,緊接著他的胸腔里冒出熊熊火焰。他的腦子一團亂,他既生氣又慌亂,越慌亂就越生氣,他一時又語塞起來,這更讓他發怒。許久之後他才努力平靜下來,問︰

「去哪兒?」

「美國。」

「去干什麼?」

「讀讀書,換個環境。」

「你是為了逃避凌冠玉吧?」他顰眉看著她,很明白她心中所想似的,嗤笑,「因為他馬上要和別人結婚,所以你想逃避,逃到國外去,順便再給他生個孩子?」

「你也太高估他的重要性了。」她並未因為他的話動氣,她說得很平靜,「這是我的孩子,自從有了,就和他再也沒有關系。」

「那你的理由是什麼?」康爵用震怒的語氣質問她,「你不是為他,那你是為了什麼?」

「我想換個環境,我覺得這里不屬于我。」

「這里不屬于你,難道美國屬于你嗎?」。他哭笑不得,「你連英文都說不好,美國怎麼會屬于你?」

「去了自然就會了,說話有什麼難的?」她啜飲咖啡,道。

「那你的餐廳怎麼辦?」

「我已經和孟轍說完了,而且我也安排好接替我職位的人,等新店開業後我就正式卸任。」

「你要放下你辛辛苦苦一手創立起的公司?」

「我的股份還在里面,我只是不想再管理。我想做點別的事,嘗試不同的生活方式。」

「孟轍同意了?」

「他反對也沒用。」

「那小柔怎麼辦?」他覺得自己思路混亂,他心里很慌,可臉上卻表現不出來。他預感到她是認真的,因此他竭力想說服她。

「我會和她說的,她可以在放假時來找我。況且她過一陣也要出國讀書,我可以在那邊照顧她。」

她說的條條有理讓康爵覺得更亂,他用一種似哭似笑的表情看著她,他語無倫次地道︰

「檳榔,你真沒必要走!我知道你為什麼想走,你要生下孩子,可你不能離凌冠玉太近,那樣不僅會彼此尷尬,而且還會引起很多麻煩,所以你想走。可你真的不必這樣,國外有什麼好?你並不喜歡美國,你沒必要去!我說過,我願意接受這個孩子,只要你說這個孩子是我的,沒人會懷疑!」

「康爵,這和冠玉沒關系。就算我和他生活在同一個城市,就算他知道孩子是他的,這孩子他也要不去。我出國和任何人都沒關系,是因為我,是我想走。我在這里呆了十二年,可我覺得現在這里已經沒什麼可以讓我再留下了。我已經厭倦了,我不想再在同一個環境里生活,我想換個地方重新開始。」

「你想重新開始?你想重新開始!」他高聲重復她的話,他很生氣,氣她不懂自己的心。他像個困獸一樣在原地轉兩圈,忽然將目光定格在她身上,聲音低下來,「難道我也不值得你留下來嗎?你從來都沒想過我嗎?你走了我怎麼辦?」他望著她,像個受傷的孩子一樣眼神澄澈落寞。他呆呆地看著她,想讓她回答,又怕她回答。

檳榔望著他,低聲說︰「康爵,三年前我們就已經結束了,你該意識到這一點了。」

康爵看著她,就那麼目不交睫地,他的眸光充滿無盡的失望。就像墜入深淵一般,四周即使點了許多燈,可卻忽然變得黑暗起來。他的眼神讓她感覺到難受,她不願再看,便低頭避開他的目光︰

「我今天就是想告訴你一聲,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先走了。」

「因為你要走了,你想和我說這些,所以你今天就把我約到這兒來,和我吃最後的晚餐,讓我以為你對我又有感覺了,給我希望,可現在你又把我甩了!你到底在干什麼?你是耍我是吧?」他的心疼令他憤怒,他在她身後大嚷大叫起來。

她的腳步停頓了一下,什麼也沒說,她也說不出什麼。于是她穿上外套,拿起包,邁開步子想繼續前行。

就在這時,他忽然從後面追過來,一把拉住她,順勢將她緊緊地摟進懷里,像怕她會消失一樣緊緊地︰

「檳榔,你別走好不好?你別走!我答應你,我什麼都改,只要你覺得我不好,我什麼都可以改!我是真心想和你好好在一起,我是真心想對你好,我是真心想和你過下半輩子!你不要走!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好好對待你和孩子,你一定會幸福的!你不要把我一個人留在這里,沒有你我怎麼辦?如果我一個人在這里,我真不知道我以後會怎麼樣!我知道過去我不懂得珍惜,我傷害你很深,我願意用下半生彌補你!我真的願意!我發誓我一定會永遠愛你,我發誓我一定會給你你要的幸福!你不要走好不好?我是真的不能沒有你,你別讓我一個人在這里好不好?好不好?」

她沒有動,她的心忽然難受起來。她在他懷里,那陌生又熟悉的懷抱包圍著她,她感到一陣心酸,仿佛有什麼情感要從心底里冒出來了似的。她將手輕輕放在他的頭上,溫柔地說︰

「康爵,你不能再這樣了,別讓我再像噩夢一樣地纏著你了。曾經的事不可能再重來,而現在我也累了,不想再在感情里折騰了。再說讓你幫我養孩子也不公平。是時候你該忘掉我去過正常生活了,去娶個好女人,好好地生活,把過去都忘掉,繼續做個天之驕子,開心地活著。」

「沒有你我怎麼開心?」他拉開她,用近乎哀求的眼神望著她,「檳榔,我什麼也不在乎,只要你能和我在一起我什麼也不在乎,我誰也不要,我只要你!不要這樣對我,不要走,為了我留下來,好不好?我一定會讓你幸福的!」

「康爵,我們已經過去了,我們早就結束了。」她蹙眉,直直地凝視他的瞳仁,聲若蚊吟,「我該走了。」

康爵忽然像泄了氣的皮球,他臉色蒼白,仿佛驟然失去全世界一樣地沮喪。他松開自己的兩只手,退後一步。

檳榔心亂如麻,轉身就走。剛走出客廳,她就听到客廳里一陣瓷器摔碎在地上發出的巨響。她腳步停頓了下,但半秒之後依舊頭也不回地走了。走出門,她的眼楮忽然紅起來。

室內的燈光透過玻璃窗照射外面的景物,在地上留下一道黑黑的暗影。風呼嘯著吹過窗欞,冬季,冷得刺骨……

旗豐集團。

冠玉呆呆地坐在辦公室望著面前的電腦屏幕。他在抽煙,一支接一支,煙霧繚繞,滿室濃雲。他面前的煙灰缸已插滿煙蒂,火光在他的嘴唇前輕盈地跳躍著,他再次將煙蒂丟進煙缸,吐出最後一口薄薄的霧。他拿起手機,找到檳榔的號碼,注視著屏幕許久,可手指卻始終沒勇氣按下去。

忽然刺耳的鈴聲乍起,刺痛他脆弱的神經,讓他的太陽穴一陣抽疼。他蹙眉盯著來電顯示,那是程雨逢。他並不想接,可不接不行,他只能拖著。鈴聲響了許久,他才接︰

「喂。」

「還在加班嗎?」。雨逢的聲音很柔和。

「嗯。」

「有那麼多事要忙啊。」

「嗯。」

「吃過晚飯了嗎?」。

「嗯。」

「不要忙到太晚,身體會吃不消的。」

「好。」他終于說出一個整字,因為覺得總是「嗯」很尷尬。

「我很想你!」頓了頓,她輕聲道。

他沉默幾秒,又「嗯」一聲。

「那你繼續忙吧,我不打擾你了。別熬太晚,早點休息!」也許覺察到他的冷淡,她接著說。

「好。你也早點睡。」他終于說話了。

「知道了。」她對這聲叮囑超尋常地開心,「我愛你,晚安。」她說完,快樂地掛斷電話。

冠玉放下手機,他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拴在磨盤上的驢,除了原地轉圈什麼也不能做。他無法跑出為他畫好的界限,他只能靜靜地呆著,等待著,等待著從此枯燥無味的後半生。

可雨逢的電話卻賜予了他勇氣,他一個沖動撥通檳榔的手機,然後他屏住呼吸等待著,等待著。

「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不怎麼悅耳的聲音響起,使他的心霎時又從高峰跌至谷底。他抓住電話的手無力地垂下,他的心和今日外面的天空一樣,萬丈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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