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往昔噩夢（1）
這邊羅氏想著賀澄，那邊發了一通脾氣的賀澄已經累了，伏在案上睡著了。
……
那一年他才四歲，和姐姐元娘一起跟著阿爹阿娘逃難。
「阿郎兒，阿郎兒……」阿娘急切的歡聲
「阿郎，快，抓住阿爹的手……」阿爹眨眼又斬殺了一個敵人。
「阿郎兒，阿郎兒……」
「起來，阿郎……」
「阿郎兒，阿郎兒……」
追兵越來越近，這是賀澄第四次掉下牛背了。
那頭牛走動起來實在太過顛簸，牛背不平，年長一歲的姐姐元娘坐在阿娘身後，而他依偎著母親坐在前頭，有點緊張害怕，也有點新奇好玩。
羅楚君一手持弓，一手不斷從身後抽出箭來向追兵射去。
這一小隊追兵追得很緊，周杜若下了重金懸賞賀歡的首級。
元娘緊緊樓住羅楚君的腰，一點也不敢放松，而他只能反手抓住阿娘的衣襟。
他用盡全身力氣去抓了，可他才四歲，抓不緊，一會兒手就松了，手上一松他就坐不穩，總是從顛簸的牛背上掉下去，一次、兩次、三次。
從小看多了刀槍劍戟，他並不害怕，總這樣掉下去甚至還有點好玩。
他記得清楚，爹爹救了他三次。
第四次他又掉下去時，身邊已經沒有幾個追兵了，大批人馬還在後面。
他睜圓了漂亮的大眼楮，略帶了點頑劣的小兒心思，滿懷希望地看著神勇的父親，在他的眼中，那是最最了不起的人，只要阿爹在，他什麼也不怕。
「阿郎兒快來——」娘親焦急地叫著，也要從牛背上躍下，五歲的元娘害怕地在身後緊拽住娘的衣裳。
元娘年紀雖小，卻也聰慧地知道現在處于危險之中，一直用嬌小幼女敕的雙手死死抓住阿娘的衣裳，並且將身體緊緊貼在羅楚君的身後，半點兒也不分開。
羅楚君下不來，「阿郎兒——」她嘶聲喊叫︰「賀郎——」
賀澄終于發現，和前幾次不一樣，這一次，阿爹離得挺遠。
追兵的馬蹄聲越來越近，漸漸隱約可聞。
賀澄等了一會兒，終于感覺到了危險，他開始不知所措，扯開嗓門嚎啕大哭起來。
分散的幾路追兵都听到清脆響亮的兒啼聲，幾處馬蹄聲漸漸攏聚過來。
賀澄無助地看著父親，他希望父親再次飛也似的策馬過來，伸手掄起他，然後平平地把他放在牛背上，穩穩塞在母親懷中，就像前三次一樣。
可是當他終于找到父親身影時，卻驚恐地發現，馬背上的父親對著他舉起了弓矢。
「他會害死所有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君兒，只要留住性命，我們還會有很多子嗣！」
賀歡雙眼紅得像要沁出血絲來，斬釘截鐵的嘶吼叫震痛了所有人的耳膜。
「不可，賀郎不可——」娘親率先聲嘶力竭地喊了起來，一向溫柔嫻雅的她好像魔怔了一般狂呼亂叫︰「姐夫，姐夫救命——」
然後就奮力扯開元娘的手，翻身跳下牛背沖過來。
賀澄的姨丈，羅楚君的姐夫段暄此時就在賀歡附近，可賀歡已經拉開了弓弦，任誰撲過去都來不及了。
賀歡自來箭無虛發，眼看著賀澄就要喪命箭下……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候，賀澄奇跡般地停止了哭聲，只是遠遠地靜靜地看著賀歡，眼中淚光閃閃，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地，大眼楮中卻有了一種無所謂的眼神，表情非常鎮定。
對父親的恐懼到了無法再恐懼的時候，賀澄便這樣安靜下來，不哭不鬧，沉默地看著父親，帶著一個四歲孩子難以名狀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