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鷹揚 第二十四章 寤生

作者 ︰

自打那日羅楚君險些滑胎之後,賀府的氣壓便豁然降低。含翠和含香、含翠幾個大丫頭早早已吩咐下去,內院服侍之人皆打足了十二分精神,賀歡夫婦是善待下人不錯,卻也從來恩威並施賞罰分明,賀府的井然有序自然不是一日成就的。

賀澄好似也被那一記耳光打開了竅,見了賀歡開始低眉順眼起來,雖還是畢恭畢敬地生分著,卻也不像之前那樣隔著厚重的空氣油鹽不進了。賀歡便也解去幾分郁氣,在心中暗自喟嘆果然是養不教父之過,玉不琢不成器,愈發慶幸之前那一巴掌打得及時,棍棒之下的確能出孝子。

他卻沒有設身處地想過,一個如此聰慧的孩童,孜孜不倦地恨父親,他沒有做出更多的努力,打一下就能夠讓他解開如此厚重的心結?

這一日,韓久收到褚城的飛鴿傳書之後,便匆匆趕向賀府,和賀歡關了門在杞室中密談。高伯奉命守在門口。自從舉家遷至陽城,杞室外不得滯留,已經成為御史府的禁令。賀歡如今月復背受敵,萬萬不能再惹禍上身了。

高伯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忽然看見賀澄身邊的小廝三奇在不遠處探頭探腦。不知什麼時候起,賀澄開始對父親的事情關注起來,常常派人窺視,高伯當年也是跟隨賀歡逃亡的,對賀澄之事自是知道得一清二楚,賀歡夫婦也默許了賀澄的孩童心性,高伯便也睜一眼閉一眼,隨著他去。

卻見那小廝一臉焦急地向自己招了招手,卻不敢發出任何聲音來驚動室內。那就是的確有事了。高伯微微遲疑,便朝著三奇走去。

「高管家!夫人恐怕不好了,大郎哥派我過來火速稟明老爺……」

高伯尚自猶豫,已見一個裊娜的身影向著杞室的門口走去,要阻攔已然來不及了。

賀歡正和韓久在杞室說話,突然听見杞室門口傳來刻意壓低的細碎腳步聲,賀歡是習武之人,一听之下便知道不是高伯,對韓久使了一個眼色,壓低聲音喝道︰「何人在外?」

「老爺,夫人臨盆了,恐是寤生難產,產婆子問老爺欲取大還是取小……」羅楚君身邊的另一個得力陪嫁丫頭含香喘著粗氣,滿臉焦急與驚慌,匆匆忙忙道明原委。寤生,就是月復中嬰孩的腳在下,頭在上,婦人生產之像凶險之極。成朝每年有很多產婦死于難產,縱然是羅楚君這樣生產過兩回的婦人,一旦臨盆時寤生也幾乎就是到了鬼門關了。

「蹦——」含香話音未落,門已經被賀歡用腳踹開,含香只覺得肩頭一痛,便挨了賀歡重重一腳︰「糊涂東西,這種大事竟敢拖到現在才報!」含香不得辯解,兀自低頭垂淚時,賀歡已經一陣風似的飛奔出去,高伯二話不說,跟著飛奔過去,含香也噙著眼淚一路小跑在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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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院主屋如今人影搖曳,含翠領著丫鬟婆子屋里屋外忙碌著,羅楚君哭喊了一陣,已經發不出聲音了。元娘邁著小碎步急急忙忙趕來,水靈靈的眼楮略顯紅腫,顯然哭過。她看向主屋,雙眉緊蹙,一臉急憂,卻還不失方寸地對父親行足了禮。

賀歡無暇安撫女兒,他急紅了眼,揪過身邊一人看也不看就問︰「夫人現下如何?」

半晌沒有回音,仔細一看卻是賀澄,賀歡不由自主就松開了手,賀澄一時不防,唉的一聲,重重摔倒在地。

含翠正好端了一盆血水雙眼微紅地從屋中出來,見了這一幕,又急又怒地將墨黑的眼珠子鎖在父子兩人身上逡巡了一番,將盆子交給屋外伺候的小丫鬟,扭頭便往主屋去。

元娘急忙小步上前,一聲不吭地扶起賀澄。如在從前,遇到這種情況,賀澄必定極其厭惡地揮手格開元娘,再以冰冷的目光遠遠地看著,可是如今他只是無助地任由著姐姐攙起,甚至因為腳軟還將身上的一點重量壓在姐姐嬌小的肩頭,雖也什麼話都不說,卻也不十分抗拒了。

元娘娟秀的臉上登時露出欣喜的神色。

「父親!阿娘她……」賀澄話未說完已經哽咽起來,阿娘一直是他賴以為生的依靠。

賀歡哪里看得起男子流淚,听見咽語正待張口呵斥,抬眼卻看著賀澄那張酷似羅楚君的臉,他忽然有些揪心,不忍再說什麼,恍惚間轉身便往里間沖去︰「大小都要保,少了一個,你們拿命來抵!」沒有人知道,羅楚君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也沒有人知道他現在的恐慌。

啜泣中的賀澄聞言,眼神便走了樣。

賀歡素來寬容待下,對下人從未有過這樣重話,縱使在生死關頭也要和手下兄弟共進退。「我們還會有許多子嗣!」馬蹄聲中,父親的話如雷貫耳,一個四歲的兒子對他來說甚至都抵不過那些部屬。可是為什麼如今阿娘性命垂危,只能保全一個之時,父親卻要一定保住二郎兒,他不知道會置阿娘于險地嗎?二郎兒比阿娘還要重要嗎?與父親生死相依阿娘對父親意味著什麼,賀澄很清楚,可是二郎兒……

賀澄再向產屋看過去之時,嫉恨的火苗又倏地騰起,漸漸成了燎原之勢,再也遏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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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細如發的元娘看見了弟弟那一瞬間的神情,她指尖輕輕顫抖,想起了六歲那一年賀澄讀史之事。

那是《史記》中鄭伯克段于鄢的故事,賀澄讀完之後,久久不回答老師杜尋的提問。杜尋是外祖父羅家請來的大儒,原本無論是賀家還是羅家都萬萬請不到這樣的鴻儒,可是偏偏這杜尋的夫人當年曾經是羅楚君姐姐羅楚懷的閨中好友,而數年前褚城學社文會,杜尋就是一錘定音的閱卷評分人。賀澄的文章月兌穎而出後入了他的眼,當他听說寫出這樣一篇策論的兒郎只有六歲時,就對賀澄格外青眼有加。後來羅氏不花多大氣力就將杜尋接到家中,專門為賀氏子弟主要是賀澄傳課授業。

元娘記得,當時賀澄問杜尋老師這樣一個問題︰「先生,鄭伯何以打敗京城大叔?」

杜尋呵呵一笑︰「京城大叔不尊兄長,不仁不義,鄭伯方能敗他。」

賀澄肅容道︰「倘若世上從來就沒有京都大叔,豈不是就沒有後來那許多事?」

杜尋把這當成才思敏捷說與賀歡夫婦,孰知賀歡夫婦齊刷刷變了臉色。

元娘記得,那一年從周杜若逃出生天之後,她像從前一樣拉起賀澄小手的時候,賀澄卻用盡全身力氣甩開她的手,用稚女敕的聲音說了句怨毒的話︰「你也想害死我。」後來,對父親,對韓久,對元娘,對當時一起逃亡的很多人,賀澄都懷有很大的敵意。

丫鬟茜兒僅僅說一句二郎兒的玩笑話就被遷怒,發送到廚房粗使,那麼眼下這個真實存在的二郎兒呢……

作者︰謝謝給予我鼓勵的每一位!今天忙昏頭了,險些忘了更新,趕緊補上!希望大大們看書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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